片阴云晃悠悠地飘在天空之上,刚好遮住了骄阳,为距离天空格外接近的山峦投下清凉的阴影。
他们在阴影中来到一座坟墓之前。
经年没有打理,灰白色石碑上的照片已经泛黄陈旧,而写在墓碑上的红字,也早已随着时光而褪去了昔日的色彩。
陈浮在墓碑前蹲下,他的手指落在墓碑的照片上。
粗粝而冰凉的感觉从接触的地方传递到神经。
但这并不太好的感觉同样不能掩盖泛黄照片上主人温柔而朦胧的微笑。
这样的微笑如同与他隔着一层雾气那样似有若无,但正因为无法碰触,而越见美好。
陈浮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抵在墓碑上。
他此时没有太多的感觉。
就算有,也只有无止境的安宁与平静。
季迟和陈浮一样注视墓碑。
但他的目光同时还流连在陈浮身上,他将陈浮所有一眼不错的专注和一动不动的认真都收入眼底。
片刻后,他突然说:“你的心理疾病什么时候能好?”
陈浮转回了头,他扬扬眉,眼神里流露出询问。
季迟拿起随身携带的矿泉水打开喝了一口,接着又丢给陈浮:“你之前不是说你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吗?我琢磨着多半是因为愧疚吧,现在我都不愧疚了,你还有什么好愧疚的?我觉得你可以——”他比划了个开盒子的手势,“打开记忆,记起小时候的事情了。”
“你可以记起我的事情,也可以记起妈妈的事情……我觉得那些过去,”季迟眨了一下眼睛,几乎有温柔的水色从他的瞳孔中流淌出来,“挺美好的。”
陈浮:“……”
“你还真信我是因为愧疚而忘记了小时候的事情?”陈浮简直哭笑不得,心想对方别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好骗,结果偏偏在这件一听就不靠谱的事情上深信不疑。
“呃?”季迟发出了一个无意义的单音,他觉得自己隐隐发觉了什么。
“我那时候被车撞,失忆了。”陈浮简单说。
灰蓝色的天空之下。
被时光掩埋的秘密在这一刻被人拂去尘埃。
一切真相大白。
风在这时候屏息凝神,静悄悄停了步伐。
季迟站着大约呆了那么一分钟的时间。
然后他对陈浮说:“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这一点……”
“现在告诉你了。”陈浮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恢复了来时候的轻松模样,笑道,“我觉得现在时间刚刚好。”
“刚刚好?”季迟重复了一遍。
“刚刚好。”陈浮肯定说,“正好是我能够和你分享一切,并且这一切不会再给你带来任何负担的时候。”
“嗯。”季迟抬了抬头,阳光落入了他的眼中,他因为直射的光线而轻轻闭了一下眼睛。
那是两个人并没有真正说清楚,但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的东西。
一开始的不告诉或许是因为两个人还不足够熟悉,不能够分享太过私密的东西。
后来的不告诉则一定是因为陈浮已经发现了季迟的疾病,发现了在这个时候将车祸的事情说出,除了会加重季迟的病情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但等到现在,一切刚好。
足够的信任,足够的亲密,以及足够的坚韧。
于是藏着秘密的匣子被打开。
在日光与暖风中,秘密姗姗而来。
陈浮并没有在墓碑前呆上太久。
将带来的一束鲜花放在墓碑前后,他就和季迟一起离开了这里。
从来时到现在,前后还没有二三十分钟,这个时间短得出乎季迟的意料。
他对陈浮说:“你这就说完了?”
“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一点记忆都没有。”陈浮回答季迟。
“所以我只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我现在过得很好。”陈浮看着季迟清楚地说,说完之后,他微微一笑,“不能更好了。”
墓园的阶梯之上,他们和另外一群人擦肩而过。
那是一行五六个人,其余的人围着中间一眼看上去过分年轻,再一眼看上去又有些分辨不出年纪的男人。
陈浮下意识地看了对方一眼,正好与对方同样看过来的视线对上。
陈浮突然觉得身体微微一凉,有一种全身都被看透的感觉。他眯了一下眼,重新看去,却发现对方的眼神平淡而普通,最多瞳孔的颜色更黑一些,并没有任何出奇之处。
这时候他听见那些人微躬着腰,客气到近乎有点谦卑地说:“岳大师,这边请……”
然后两拨人分开了。
墓园的台阶只剩下最后几个阶梯,再转过一个弯,陈浮和季迟来到了他们停车的地方。
陈浮先一步绕到副驾驶座,帮季迟打开了门,但等他做完这一件事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季迟也正要绕到驾驶座帮他打开了门。
两个在国外呆了不少时间的人相视一笑,陈浮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你来开?”
“乐意效劳。”季迟退后一步,行了一个绅士礼。
车钥匙被主人抛起,从车顶上空飞到另外一个人手中。
他们一起坐进了轿车里。
车子缓缓向前,离开了墓碑林立的地方,驶进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两侧的山壁与树木连同远方的景色一起扑来,在轿车的玻璃窗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清风不停歇地从敞开的玻璃窗外吹进来,在催人入睡的软风中,陈浮随口说:“我们结婚吧。”
“好啊。”开车的季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