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玠缓缓闭上眼睛,那一笔不当看,也看不得。
只听得人群里有人的吼声此起彼伏:“小心!”
这声音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握笔的手狠狠地撞上什么东西,撞得他虎口发麻。睁眼看时,竟见得自己用手撞开的是霏霜。那一笔足足有千钧之力,就那么打在她的血肉之躯上,一下子将她撞开老远跌倒在地。
卫玠慌了神,顾不得什么比赛,丢开笔冲上前去。
霏霜捂着肚子,嘴唇上殷红一片。
他竟把她撞得呕血!
卫玠几乎要急得落下泪来。
霏霜咳嗽几声,把嘴唇扁出来与他看,道:“没事没事,我咬伤了下唇罢了。”
她又不是傻瓜,冲上去之前也算做了些防范,不过他这一笔当真惊人,摔得也是极其痛的。
卫玠一面扶起她一面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还有哪里伤着吗?有没有?痛不痛?”
霏霜揉了揉摔疼的胳膊,也不废话直奔主题:“你该问我为什么拦你?”
卫玠不解:“为什么?”
“你那一笔落下,会输的。”霏霜示意他看看王羲之写的。
卫玠扶着霏霜一瘸一拐地重新走回台上,这才见到王羲之落成的一字。那一字里既有王家笔法的沉稳不拔,又有钟家笔法的湍湍不绝。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一字左略粗右略细,尾端锋芒利落而不拖沓,明摆着使出了卫家“驱雷掣电”的笔法。
三家笔法融贯一炉,挑不出任何毛病。
卫玠可以想象到,刚才那一字仅仅凭着冲动单用卫笔落下,定然要比他这三家合一的逊色几分。
王羲之自信满满,似乎并不怕卫玠超过他的,于是对着霏霜这种干扰耍无赖的行径也是懒得计较,倒关心地问她:“霜姐姐可还好?”
霏霜只是装糊涂:“我,我太关心你们比赛了,不小心走得太近了些。实在对不住,你们接着比吧。”说着便要回人群中去。
卫玠哪里放心她离得远了,抬手命人搬椅子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王羲之笑着挑衅道:“小虎兄弟,你道霜姐姐给你助阵,你便有赢我的可能么?”
☆、爱字之人
看这阵势要胜过王羲之的“一”字,要么四笔齐用,要么一笔专精。只是可惜卫玠既不会将四家笔法混起来用,也没有哪一笔是专精的。他再次提起笔时要写时,更感为难不知如何下手。
王羲之等了小半会儿,催促他:“卫兄,时不待我,写个‘一’字很难么?”
霏霜斜斜靠着椅子,怕坐着痛处,姿势虽然不甚雅观,还是替卫玠辩驳道:“你们又不曾说要写多久,待会儿怎么了?”
不过说实话,霏霜更怕拖得太久。她看着卫玠额头密密沁出的汗珠,生怕他心里着急又把五石散的药力给逼了出来。
卫玠咬着下唇,脸色煞白沉入苦思。那小小的“一”字在他脑海里转过千百种变化,却没那个自认为能比得上王羲之的,于是统统弃而不用再着新招,想到最后,脑海里只余一片空白,无处下手。
王羲之再等了片刻,也害怕卫玠想出什么点子来,有意扰乱他心神:“小虎,你看霜姐姐伤得不轻,你还打算耗下去么?”
“我没事,你别听他乱说。”霏霜狠狠瞪了王羲之一眼。
卫玠果然分神,握笔的手开始不自主地抖动起来,看来是要下笔了。
“你好好写字,我真的没事。”霏霜把声音尽量放得轻柔些,像哄小孩睡觉那般竭力安抚他的情绪。
卫玠的笔还是落了下来,只是他拖得很缓慢,看着却不像是没有准备的样子。
起笔沉重而刚猛,似乎是王家笔法。可他手指却是握着笔杆的稍尾端,看着又像钟家“翰如烟海”的路数。再看纸上显出的些许笔划,留白处处,淡而不虚,兼且棱角分明,又像是加入了卫家和陆家的笔招。
莫不是他真的想出了四笔一炉的妙招?
王羲之大骇,抬高声音给他火上浇油:“哎呀,你瞧霜姐姐坐都坐不安生!”
霏霜见他这么说赶紧把身子坐正,结果正好撞到伤处,疼得脸色一变,才发现是上了王羲之激将法的老当。抬头看去更是不好,卫玠正巧向自己这边看来,同样是脸色一变。
再一恍惚,他手中的笔匆匆往纸上划了一道,便往她这边大步走来。话不多说,只伸手越过她的膝下将她整个抱起,匆匆往人群外走去。
“你,你好好写你的字呀!”霏霜努力把头往外伸,要看看他究竟写成如何。卫玠却不管她,也不管周遭的人如何说,径直抱着她朝医馆行去。
霏霜边上着药边小声嘟囔道:“你不要你的图纸了?”
卫玠的手指往她身上稍稍按得紧些:“你不好,这些都没意义。”
“你看我哪有什么事?都是些小小的皮外伤而已。”
“不管小伤大伤,对我来说都是头等大事。”
霏霜摇头:“唉,是我累你输了。你那四家笔法要写出来,定能赢他。”
卫玠摇头:“不,我现在想想,那套融汇的法子是错的,前面虽然看不出,拖到后面必然虎头蛇尾。到头来我仍是比不过他的。”
两人俱是无奈地叹口气,到头来还是没能寻着祖父们遗留的秘密。
抽簪堂的小童急匆匆跑来传信:“卫公子,卫公子,老师说你既然赢了,她愿履行诺言。”
霏霜听着这消息猛地往靠椅上弹起来,结果又是疼得龇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