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抵达凉都这日海面上又起了大风,没挨过这最后的颠簸,在最后一层憋闷的隔舱连续呆了十日的苏少衍没忍住的在被人押着下船时,终于吐了一岸。
倒是因他这一吐,让本来五六个看管他的人,不刻便散了只剩李祁毓和沈殊白。
“师父他们已走了?”余光瞥了眼不远处陆续上岸的随行人员,苏少衍躬下身,低道。
“嗯,密教之事总归要人来查。令辞跟冷琛臭味相投,顺便的月行和莫非也跟去了。”李祁毓想上前一步扶住他,奈何周围人多口杂,只能摆出副冰冷的脸丢给他一块擦脸的方巾。
“别这么磨磨唧唧的,让那小子给老子快点!”不远处的看守头子没好脸色的喝了声。
“小衍,以后都让他说不了话了,你说好不好。”弯下腰详装替他胸前束手的麻绳再紧一紧,沈殊白勾了唇,飘过耳际的声音很轻。
“眼见着我的人这样被欺负,小衍,你真是残忍呢。”
话未毕,苏少衍只感身边的另一个气场好像骤然就低了。
出了那不大的宵港,被映眼帘的凉都城似乎一下子就阔了起来。就仿佛原本闭合的折扇倏地被展开,人站在最底的轴心,目光却不知该多流连这扇面哪一处的风景。
晴辉镀万里,俯仰之间,肺腑都似能灌入这凉都城拂暖醉人的香气。
市集人流攒动,街道边林立着各色的商铺、客栈、茶楼,放眼望去,一片的繁华景象。脚程未歇,不刻一位生了半脸雀斑的中年人匆匆来至,又同那先前的看守说了几句,苏少衍便被蒙了眼塞进顶蓝灰的二人轿。
近年来,胶夏国内部其实一直都乱的很,朝廷疏于松管,更导致人口贩卖在此屡禁不绝。再加上苏少衍那一张本就生的好看的脸,街道上往来的人看他一眼,皆以为又是哪家不听话的男宠要被送人。
当然,对于这话在他身后站着的李祁毓和沈殊白自然是不清楚的,不若然,恐他们此刻也就不至于站的这般安分守己了。
一路的脚程极快,苏少衍略略活动了番麻绳下沈殊白扣的并不严实的手,想着这一前一后两个不言语的轿夫如此轻车熟路,当本就是哪家府宅自己的差役罢。只不过,据自己了解,沈昀近几年并似未曾离开过大燮,难道说,是沈昀在此的亲信?他皱了皱眉,暗自思忖开。
似已习惯了双眼被蒙,于是接连着其他感觉都比以往要灵敏的多。在轿子好似经过了个石拱桥时,因为重心的缘故,刚要准备打会儿盹的苏少衍一个前仰,又醒了过来。
“老三,你说的这河真叫衍川?”
衍川?苏少衍心下顿时一个激灵。
“不是据说在燕次那边的河才叫什么什么川的,你看这河这么窄的,也能叫川吗?不过,啧,凉都就是凉都,连水都这么清嘿。来来,让爷洗个脸!”
“老二,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虽然说,这河确实长的没什么看头,不过……”他顿了下,“这是听说当年的胶夏国王一心思慕燕次国的王女,自打从燕次回来,就成日茶饭不思,后来路过这河,觉得这细细的感觉很像王女的眉毛,才给赐了这名字。”
“自古多情空余恨啊!”
那人的声音很大,一并路过石桥走在人群后的李祁毓又怎可能听不出?自第一声衍川起,他已是心中一怔,至于说后面的……
王女么?难道是母后她?……从很小的时候,他就不是没曾听人形容过鸢尾,从听多了人说燕次第一美人,到后来那句冠绝风华颜倾天下,以致到最后他都搞不清究竟自己后来的难对女人产生兴趣,会不会是因为自己那个万人迷的老妈。
只是,这一刻当他从别人的嘴里听到关于燕次王女的时候,他突然就觉得那个刻定在自己心中的鸢尾形象似乎也跟着模糊了起来,他想起小时候花冷琛第一次见他时的神情,那种分外让他厌恶的,仿佛在从自己身上努力拼凑出另一个人的影子。
而那眼神,又分明压抑着憧憬和希翼,他并不喜欢这样,即使他很清楚,彼年当他的父亲熙宁帝的御辇路过掬月宫时偶尔停驻的片刻,鸢尾的眼神也从未离开过活页窗前的梨木方桌,在那上面,不过是一副裱的工整,却空无一字的画轴。
许是因心门上了锁,尽管打不开也进不去,但他知道,母妃的心里定是住了个人的。——那是少年时代的他,最不愿想也不愿面对的禁忌,因为这一道的落锁,总会让他觉得,自己的存在,其实无非是个再肤浅不过的意外。
“咳,少年人!你可别惦记着那王女鸢尾,这衍川说的可都是她上一辈的事咯。”人群中忽入一个年迈苍哑的声音,那声音随着他唇中的旱烟悠悠吞吐,也似一缕弥散的前尘:
“想当年的燕次王女如诩容貌真真可谓一个风华绝代,不单惹的自己的亲兄长和护国大将军大打出手,后来更被自己的亲兄长景平君强娶过门……”
……原来,不是。
……原来,又是。
声音渐远了去,而心绪却愈发的清晰起来。原来即使那些故事已经老成了灰,故事中的主角们,那些和自己有着最亲血缘的人,也照旧以鲜丽的形象,在人们心中传奇了整一个的时代。
这一瞬,他心中突然产生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蠢蠢欲动,或者说,他此刻忽而迫切的想知道自己的故事,将会被后世人书成怎样的历史。
只是,到那时,怕早已是百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