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不像是个皇帝,不够正经,不够严肃,却又比往日的皇帝看着更加危险。便是比起永乐帝也不遑多让。他越是表现的这般无所谓,越是让人心中打鼓。谁都知道这个睿亲王是个肚子里黑的家伙,被他盯住,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最重要的是,他完全罔顾礼法和声誉,什么都不怕,众人相信,把这位大臣的小孙女嫁给另一位大臣的亲弟弟,或是将这位大臣的亲孙子,娶了死对头家的娇小姐,孝景帝肯定能干出来这样的事。
门不当户不对就罢了,怕的就是其中还有牵制的结果。若是这牵制好巧不好正对了矛头,家族什么衰弱消亡的都不知道。
没人敢拿家族做条件去赌上什么的。
大家就想,罢了罢了,如今正是蜜里调油,孝景帝想怎么干就怎么敢吧,说不定再过些日子,他自己就厌倦了,或者是迷上了新的美人。男人嘛,爱的时候是真爱,不爱的时候就是真的不爱了。何必自己们要在这里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这么一想,群臣就释然了。纷纷不再说什么,甚至有拍马屁的,说孝景帝和夫人伉俪情深,传为佳话。
谢景行冷眼瞧着群臣各自的脸面,仿佛隔着万紫千红的面具看着人世间芸芸众生。几分可笑,却又可怜。
他在沈妙面前半跪下来。
男儿膝下有黄金,便是普通男子,做出这样的举动来,也着实令人惊讶了,况且他还不是普通人,是如今大凉的皇帝,天下的主人。却是这样近乎虔诚的半跪在一个女人面前。
沈妙被他端端正正的扶好,坐在高座之上。她也被陶姑姑领着惊蛰画了华丽的宫装,眼尾洒了细细的金粉,倒是十足嚣张的模样。穿着金灿灿的皇后朝服,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好似沉睡了。
她真是很美丽,又很坚韧的女人。高湛说沈妙有未了的心愿,所以拼着求生的意志存了最后一口气,高湛才得以保下她的命来。
那她最后的心愿是什么呢?
是再见谢景行一面,是想看着初一和十五长大,还是和沈信他们告别?
谢景行俯身凑到她耳边,戏谑道:“带你做皇后了,不睁眼看一看?”
沈妙听不到他说的话,她沉睡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就要这么长长久久的沉睡过去,睡一辈子。
谢景行盯着她,道:“知道你累了,睡够了就起来吧,初一和十五要找娘亲。”他伸出手,顺着袖子握住沈妙冰凉的手,道:“我也很想你。”
群臣默然的看着年轻的帝王做这一切,他们本是在这朝堂之上摸爬滚打了多年,宦海浮沉,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有时候都分辨不清自己的心,更勿用说被别人感动了。加之睿亲王从前又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人,这里的百官鲜少没有没被他坑过的,对他自是恨得咬牙切齿。
可是这一刻,他们竟然有些舍不得打扰这一幕。仿佛隔着帝王和女子的画面,窥见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一些影子。
谁都会爱人的,只是这爱能不能持久一生,因为太难,中途许多人都放弃了。能走到最后的却是凤毛麟角。
孝景帝可以吗?
谢景行将沉甸甸的后冠拨弄好,端端正正的戴在沈妙头上。他动作温柔而庄严,仿佛连同着别的什么,一起放在了这后冠之上。
他微微俯身,吻了吻女人的眼睛。
时光模糊,飞快倒退,好像回到了很久之前的某日,他尚且是走马章台、顽劣不堪的惨绿少年,她还在为明齐皇室而步步为营,护着沈家举步维艰。他问:“沈妙,你想做皇后吗?”
谁都没有想到最后他竟然成了皇帝,她也果然成了皇后。
世情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
金銮殿的后面,偷看的罗潭捂着嘴巴,似乎要哭又要笑,小声道:“他真的立了小表妹为后…。小表妹没看错人……”
身后,裴琅也是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含着释然,也有几分怅然,更多的却是欣慰,他道:“真好。”
……
春日杏花枝满头,微风拂过,花瓣纷纷扬扬的洒下来,铺了一地的花香。鸟儿站在树枝啾啾啼叫,满眼都是热热闹闹的。
半年的时光转瞬即逝,快的几乎让人抓不住什么。
对于陇邺的百姓来说,这半年来过的极为愉悦。或许是因为扫平了秦国明齐,或者是因为新皇的想法本来就很不一样,总之,孝景帝这个皇帝,当的是十分称职的。
他对于百姓十分宽厚,一些新的朝令都令天下人拍手称快。有市井传言,因为孝景帝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在民间游走,体恤民间疾苦,因此总能设身处地的为百姓着想。
不管怎么说,孝景帝在百姓之中的名声还是十分受拥护的。
不过在朝臣中,就未必了。
从前永乐帝在位的时候,做什么事情都要顾及着大的面子。可这孝景帝却是个无法无天的主儿,对百姓宽厚,对臣子却严苛,更不要讲什么情面了。便是那些个自诩资格老的老臣,在他面前也讨不了一点儿好处去。
更可怕的是,他将各处权力都平衡的很好,而且嗅觉比耗子还灵,别说是有什么动静了,就算是有一些微妙的念头,也能被他敏锐的发现。害的一众朝臣整日都怀疑自己府上出了内j-ian,没事就在府中大清扫。
朝臣们对他最不满意的,大约就是这半年来,孝景帝真的就没有收过一个美人。后宫之中就只有一个长睡不醒的沈皇后。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