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挣扎着从躺椅上坐起身来,却见得身后一个明朗少年,背着一身漆黑的大氅,白发三千,嘴角轻笑。那一老一少便站在庭院之中,久久未曾言语。
直到那少年靠近老人身旁,将手上取着的一盏酒放在老人的怀中,又从腰间取过一笼吃食摆在那张小桌前,便自顾自地在少年面前坐下。
“‘三春竹叶酒,一曲昆鸡弦。’陆老你可曾经常说这个呢。”这少年取过酒杯,便自顾自地斟满一杯,一饮而尽,那纤弱的身子,却是如此不相称的豪迈。
“只是如今已经垂垂老矣,不复当年豪情了。”那陆修也给自己倒上一杯满上,感叹了一句,便也抿了一口,其中滋味一如那青蛇噬咬一般热烈。“常言道,这五仙教中有五绝,酒,歌,毒,蛊与少年。如今这酒毒仍在,只不过当年少年又在何处。”
“老的是你,这四五十年,我依然不过少年模样,只不过白了个头,找那寨里的师傅弄些个叶子,便又是个亮丽黑发,自是不妨事。”那少年将一笼打开,正是些个黑不溜秋的物件,这少年也不含糊,便伸手在那物件里掏了一把,放在嘴中咀嚼了起来。
“小的们的手艺到底是不如这寨里的老人家了,这杀人蜂蛹便是没这般好吃了。”少年将那蜂蛹拿在手上,往那老人面前一抛,那老人接过也放在嘴里吃了起来。
“四五十年,那些个没有道术护身的老人便早已化作黄土,周而复始,人终究生死俱灭,不稀奇,就连你那,老毒物,你不过是青春相貌,内里便也是早已与我一般无二了罢。”那老人望着天边月亮,便又饮下一口。
“纵使如此又是如何?我们修道之人,即便生死妄轮,也便要以最美好的时候去死,难不成有什么不对么?”少年说着,将鬓发撩起,露出一只银月形制的耳环来。“此间事毕,我今日便要回苗疆去了。”少年虽是笑着说话,却是听的那么些伤感。
“此去苗疆山长水远,你久在中原,如今回去,便不是什么好事吧。”那老人也叹了口气,那一杯酒已然见底,而少年面前的杯盏却是丝毫未动,似是那一杯酒便到了人生尽头。
少年举过酒盅,给两人杯中添满了青酒,取过自己的一杯,饮了一口。“我师兄怕是出了什么事儿,之前遣我来此,我已觉察到些许不对,如今便是落到了实处,此去苗疆,怕是要有一场恶战。至于能否再饮此酒,已是没了数数。”
那少年说的感慨,却又是在此句之后,便将杯中之物,一下子倾尽。
“以你一身本事,出入苗疆便也是如入无人之境,大可不必如此担忧。”那老人听的少年如此言语,却是不知如何说方好,憋了许久才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却听的身边少年,“哈哈”大笑,将那一杯满酒洒了那老人一身。
“本以为凭你我三四十年的交情,你便说一句,若是我遭了不测,亦会提了三尺青锋,上那苗疆蛊域,效那侠客杀得我全教上下鸡犬不宁,来祭我在天之灵,如今却听得此句,也是枉了我三十几年对你心心念念,便以此酒敬你,此去之后,便无相见之机!”
那少年仍是一副满脸春风的模样,言语却已是心灰意冷,甚是不快。
那老人听的此言,却是由得那一杯清酒顺着胡子流经胸膛,直流而下。“我身已老,这剑舞之姿,亦是不负从前,不过老朽这柄霜锋,若你要有求,若你有所不测,陆某人定然拼得这一颗头颅,也要让那人血溅五步,方不负你我,三四十年相识之意。”
这老人站在少年的面前。
那少年仿佛看到了,那年西樵山下,明月当空,白衣翩迁的少年道子与他大口喝酒,轻许生死的模样,如今我生君已老的宿果里,他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个把酒凌风的丹羽道人,不顾门第,不畏强敌,不问世俗的模样。
“我身已老朽,骨已枯坏,只是老夫此心,却与宝剑同。”老人大口饮下一杯酒,却是被呛得咳嗽连连。
那少年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我可没有那么不堪,陆修老道咱们后会有期!”那少年一挥大氅,那两人面前的酒盅已经见底。
老人颤着声问道:“我们何日再见!”
少年的声响远远传来,“沧海易,天地倾。此即乱世之始,你我终有相见之时!”
那老人看着那一袭大氅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却是未曾坐下,反倒是往那自己的禅室走去。老人借着些许月光在这暗室之中点上一盏灯烛,摸索着找出那一只随身携带的书匣。
老人用手在上面轻轻摩挲,风里雨里,这只书匣从西樵山到这甘州城中,他从未打开,亦是从未想要打开过。
如今,他将那上面的搭扣打开,却是发现这书匣之中仅仅只放了一本书,这书的书页早已泛黄,似是一触即碎的样子,在这书的书面之上,惟妙惟肖地画了一把金色的小剑,老人将此书从书匣之中取出,手掌缓缓划过书面,之后又摇了摇头,将他又塞回了书匣之中,妥善放好。
有些人于此世是如此难得,而有些东西大部分人毕生追逐,却是如此唾手可得。
早间的潇湘府,早有快骑手,从那城外赶来。要知这潇湘府虽然已经远离了政治权利的中心,但终究还是豪门望族,这些个有关于朝廷的决策大事,待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