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这样,需要以身犯险时从不缺席。
翌日清晨,苏晏便与燕军主帅一道整军出发了。这位镇守大梁东北边境快二十年的将领有个中药名叫商陆,是苏致的老相识,却罕见地不是关系好的旧友。听张理说,两人一见就掐,活像斗红了眼的大公鸡,可见还是交恶居多。
他增援骁骑卫时也拖着一张活像被欠了五百两黄金的苦瓜脸,鼻梁两侧的法令纹深得跟犁上去的一般。此人四十多岁至今未娶,将自己活成了顶天立地的光棍一条,任凭谁来说媒拉纤,也巍然不动——是沈成君的精神偶像。
商陆将军对苏晏难得和颜悦色,行军途中还和他说起东北一线的城防:“此次蛮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了燕州,因为突厥与燕州接壤的东边新崛起了一族游牧者,战斗力很是剽悍,而且专门对着蛮子打。恐怕呼延图这回饥不择食地要和大梁打持久战,也是不敢和那些人正面起冲突,怕腹背受敌。”
苏晏心念一动,道:“可以拉拢么?”
商陆摇头道:“油盐不进,我的人猜测可能是当年呼延部大王子的武装,他曾被呼延图和骁骑卫联手赶进山岭,后来下落不明。”
这话如今听上去,就跟当年萧演异想天开和呼延图“永修盟好”的契约一样令人啼笑皆非。不过倘若真要是那大王子,他对骁骑卫恨之入骨,想必也不可能合作的。
“看来只能靠自己了。”苏晏确认道,“今天日落前我们能抵达涿郡外,能否夜袭?”
商陆凛然道:“燕军随时待命。”
苏晏极薄的唇角勾起,弧度便显得颇为愉悦:“如此甚好,我骁骑卫可不是吃素的。”
三千人看上去还不够饿狼一般的突厥人塞牙缝,但苏晏心里清楚,这支仓皇之间凑成的骑兵与当日被迫调到幽州前线的杂牌军不同——
他们才是真真正正经历过厮杀与严寒,知晓丑恶和愤怒的战士。
长河落日,涿郡仿佛一座亟待拯救的空城。
而与此同时,夕照越过台城曲曲折折的巷道,太极西殿的暖阁里,几位朝廷重臣正告辞了皇帝,带着一脑门怨气预备归家。
陈有攸头疼脑热,他在丞相的位置上已有三年,不长不短,尽职尽责。他从起先的兴奋逐渐转为了麻木,而今更是因为北境战事每日忙得不可开交。
范阳城外一场小胜仗并不能让御史言官们满意,御史台的奏疏一封一封地往上递,这群牙尖嘴利的文人只恨不能投笔从戎亲赴前线,但谁都知道问题不在前线,而在这太极殿中。主战派以萧启豫为首,他不在朝中后,替他说话的竟是谢相的亲孙子谢晖,主和派则是陈有攸为代表,替皇帝盘算了一套又一套的方案。
“暂且割地,以燕云两州换来全境的安宁。”
“粮草不足,再这么打下去,江南、洞庭、崖州三地的稻米也养不活百姓了。”
“主帅只顾眼下利益,未曾从长远打算。”
“真要这么耗下去,迟早会同前朝废帝末年一般,内忧外患一同爆发,监军都督自立,诸侯割据,然后造成一场乱世。”
最后一点直直地戳入了萧演的心口,过分固执与自负的帝王自然不会允许自己的权力有丝毫剥夺。他已经老了,听不得太多激烈的反对意见,陈有攸对此成竹在胸。
那人得过他的恩惠,也向他许诺了来自草原的诸多奇珍异宝,他们的“交情”虽不太好听,到底是真实存在着。至于其他,什么文人之责任在于治国平天下,什么捐躯赴国难……陈有攸压根不在乎,他打心眼里知道自己是个小人,做不得乱世的贤臣。
思及此,他的脚步蓦然轻快了。再往前走过一条桥,出了西华门,就有他的车驾等着,今日便能平稳渡过。
就在他越发爽快之时,身后一个年轻的声音叫住了他:“陈相,留步。”
陈有攸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揖礼道:“六殿下。”
他抬起头,正好奇这近乎于遭遇了多年冷落的皇子有何见教时,却看见他旁边站了个人,登时脸色一变,脚却跟粘在了地上似的挪不动。
萧启琛似笑非笑,和平日没什么两样,他旁边的人一身黑衣,面无表情。
“我同柳大人有事想请教陈相。”萧启琛客套道,那语气听上去仿佛要问他春日的金陵何处适合游玩赏花。
陈有攸拿不准他想做什么,连忙挤出了一个笑:“殿下有何见教?”
萧启琛的手从宽大袍袖中抽出,像是攒着什么纸张,他好整以暇:“前些日子我从柳大人那儿得来了这些书信,内容看不太懂,听说陈相明白回纥人的文字,特地来问问您——这上面写的都是些什么?”
自他拿出几张边缘残留着燃烧印记的信笺开始,陈有攸没来由地开始心慌。待到萧启琛说完,他汗如雨下,甚至来不及解释,本能地扭头就要跑。
一阵凉风刮过,金黄阳光落在脚边,拉出漫长阴影。
陈有攸的肩膀被死死按住,柳文鸢那棺材板一样平直的嗓音就响在了他耳畔:“陈相,在下平日不轻易出手,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望您多配合,免得遭罪。”
作者有话要说: qaq请假条:
因为毕业旅行的缘故,10-18号暂时停更,如果行程有变会及时在晋江评论区说明。
非常抱歉卡在了这里,我对自己还是过于高估了……囧,给各位读者老爷们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