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度听闻了北疆的风吹草动,在他们狗咬狗一嘴毛时很缺德地趁火打劫一把,以至于呼延图重伤退位,不久后便死在了王庭。
新即位的突厥可汗是中间派,为人倒也利索,撕毁了称臣条款,带着部族子民暂时蜗居阴山脚下,却随时可能反扑。雁南度镇守云门关,不久后大梁新兴的兵制稳固下来,整条长城固若金汤,突厥进犯两次无功而返,于是心照不宣地相安无事了。
他们都知道这不是终结,注定一代一代地纠缠下去。
可至此,二十余年绵延不断的战火总算暂时平息,称得上一句河清海晏,四境安宁。许多代人之后,将萧启琛执政这段年岁的新政称为“天嘉中兴”。
天嘉五年,楚王萧启平上书,请立储君。萧启琛准奏后,册封尚未有王爵封号在身的七殿下萧启明为皇太弟。
空荡荡了十三年的东宫终于有了新主人。他与萧启平那时年纪仿佛,住进去时不知所措,但却已经很有身为储君的气度。皇族宗亲中与萧启明年纪仿佛的,只有赵王当年的两个孩子,他们被萧启琛打发去了封地,多年来再没入京。
为防止当年悲剧重演,萧启琛亲自给东宫挑了服侍的人手,一部分是从前明福宫的,另一部分则是在太极殿值班的侍女,统统彻查了出身,确保万无一失。
夏秋之交天高气爽,这日萧启明从国子监回到东宫,意外地在正殿看见了两个人。
坐着的那人身着杏色长衫,质地颇为单薄,是夏日的装束。巴掌宽的玉带将他的腰一勒,居然显出几分纤细。他五官俊秀,面色无论何时都有些苍白,表情却是极和蔼的,见萧启明来了,伸手朝他招了招。
身侧站着个穿暗蓝衣裳的人,他亦是长袍广袖的斯文样子,却并未有金陵城中世家公子的矜持和文弱,反倒透出难以言喻的严肃。他相貌英俊,薄唇如刃,只是眉心一道浅浅沟壑,不苟言笑,惟独望向坐着那人时目光温柔。
萧启明走过去,恭敬行礼道:“皇兄,大将军。”
“方才朕和大将军议事,想着你好似快下学了,便过来看看。”萧启琛不和他见外,侧身示意萧启明坐下,道,“东宫还住得习惯吗?”
萧启明:“一切都好,皇兄你费心了。”
萧启琛不以为意地笑道:“应该的。今日太傅说什么了?“
“学了《礼记》中《文王世子》一章,获益匪浅。”萧启明知道萧启琛不是来考核他的功课,故而也放松,目光逡巡他一圈,问道,“从前听楚王兄说皇兄每逢夏日就不太|安逸,这会儿还安好吗?”
“唔,挺好的。”萧启琛笑着揉了揉他的头,“跟朕客气什么,小大人。不惹你正事了,玩儿去吧,朕和大将军在此地走走。”
萧启明说好,连忙跑开了——他如今的伴读有四人,精挑细选过,年纪都要大他几岁,他却好似没有特别喜欢的,仍旧自己玩着。萧启明年纪虽不过十一二岁,却很能沉下心去做事,于丹青上尤其有造诣,不知随了谁。
他把自己关进书房,大约又是画画去了。萧启琛与苏晏对视一眼,他从位置上站起,道:“你好久没来东宫了,走走?”
苏晏顺势拉过他的手臂,走出几步顺着袖口滑进去,握住了萧启琛的五指。被偷袭的人只挽起唇角,斜睨了他一眼,目光里尽是宽容。
这几年来,苏晏不时跑四境巡查,他不上前线,但年轻时多年作战落了满身的病,骑马行军难免牵动旧伤。今年清明过后,苏晏在临海不慎落马摔断了一根肋骨,萧启琛一听就跟他急了,扣在宫里两个多月,愣是没让他出现过。
这下流言四起,再加上萧启琛宁死不肯充实后宫的模样,朝中有些人精已经猜出他们的关系。不过那又如何呢,萧启琛的性格朝臣都知道——
“爱卿说得十分在理,但朕是不会改的。”
苏晏的夫人逝世多年,他却从不曾出入烟花之地,也绝口不提续弦之事,萧启琛又大有终身不娶的意思。一来二去之间,古板如林伯庸都能不时调侃他们,其余人潜移默化间居然就习惯了大将军总陪着陛下。
金陵城中官家小姐们不再打将军夫人位置的主意,成天长吁短叹,说苏晏是个痴情种,可惜心不在平远侯府,而在台城——萧启琛听了,心情复杂,实在不知道身边这个榆木疙瘩是怎么和“痴情”二字挂上钩的。
朝中更新换代,因为官学,不少寒门弟子得以入朝为官。这些人展示出与世家公卿不同的性格,新旧实力不断拉扯,倒也无人在意苏晏为何常年留宿宫廷了。
用谢晖的话说:“温水煮青蛙,陛下好手段。”
“我听荀卿讲你左肩上的旧伤貌似又复发了,这次怎么搞的?”萧启琛问道。
苏晏唇角一僵,道:“帮我爹贴桃符时扭了一下,那处本是骨伤,又带了很多年,没那么容易痊愈——荀大人言重了。”
萧启琛不阴不阳地望向他,意味深长道:“那就好。”
说话间,他们行至东宫的花园。宫墙的青瓦在初秋日光下比往常清亮,对比鲜明,与庭院中墨绿枝叶间的点点金桂相得益彰。
当年的池塘还在,养的锦鲤却换了一茬。花园在萧启明入住前才打理过,此时望去竟有崭新的感觉,橘树换为了桂花,栀子和兰草都在,回廊弥漫着一股淡淡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