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来,就没有哪个叶家人逃过了这无名的怪病,但见叶怀瑾眼里的那一丝丝祈求,叶风城改了口。
“好,你等我回来。”
叶风城走时,洁白衣袖上还带了那墨的香气。
叶怀瑾终于认出来这是什么东西:此墨名为返魂,上能通鬼神,下能搜神,由曼陀罗、苦艾和一些别的什么致幻植物细细研磨而成,可要人在这白日的尾巴里做着梦,梦到深处都分不清是幻觉还是魇。
要什么清醒,只管如梦似幻,做一场纸醉金迷,好似再也不会醒来的梦。
那梦里有些什么他不愿知道,或者说惧怕于知道。但梦是那样短暂,醒来后满室清冷不过徒增寂寞,连一点依稀温度都不留。
“你走罢。”
叶风城走得毫不留恋。
天终于是黑了。
叶怀瑾试着坐到叶风城惯常的位置上向远处眺望。
庭院里的花终年不凋,树木也是常青,无论是雨是晴,好似都没有多大区别。这样寂寥的风景,要看多少年呢,又要多少年才能等来自己要等的那个人?
当最后一丝天光都不见,星辰变亮了起来。应该不是他的错觉,天边那颗暗红色的星辰比他们在遥鹿岛上见到的时候要亮上了一些。
像他们这样的人都知道,天命是最不可改的东西。
他不止一次冒着风险推算过这片大陆的命运,得到的结果无一不是大乱将至:由南奚的叛乱为始,每一寸土地都将被卷入到战火里。乱世出魔星,被血和火滋养,那初生的魔星会迅速地强大起来,再将世道搅得更乱。纵然是陨日城这种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也逃不过的。
在毫无修为、寿数不过六七十载的凡人里,他们是神秘强大的。但无论如何,他们还只是人,不是天上冷漠无情的仙人,能够冷静地俯瞰这片大陆的命运,却从不参与其中。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是真的到了需要的时刻,那么他们也该打开城门去迎战。
不论是出于何种理由,叶风城已经去了。
到了这一步,他无法不想起叶风城对他说的那句话。
叶风城说,之死矢靡它。
如果说先前他还有有犹豫,想劝叶风城迷途知返,但那一瞬间就明白了叶风城的心意。
到死只认定那一个人,再不会变了。
说什么一生。他叶风城的一生多么短暂啊,在这小小的庭院里长大,到今天都未有真正地见过外面的世界,仿佛刚刚见过了世间的繁华就要走到尽头。那样短暂又枯燥,孤独又寂寞的一生,终于认定了一个人,就像是奇迹。
即使是一个最不可能的人。
他又怎么劝得出口,要他放弃那个人。
“冤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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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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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首的红衣人进到宫殿里时,木人仍旧坐在棋桌边上,下它那不知何时是个头的棋。
它仍是那副滑稽可笑的幼童模样:两团红脸蛋,纸糊的衣衫,脖子上挂着长命锁。不知是不是错觉,它看起来比前几天大了一整圈,都有点接近于少年了。
坐榻有点高,它的两条木腿够不到地,悬在半空晃呀晃的,一只纸糊的小鞋险些落地。
“主人,有何吩咐?”
红衣人硬着头皮开腔。
和外边游荡的木人相比,她们自然是更得这魔物看重的,可这份看重有时让也她惧怕不已。
“叶家那小子进去也十多天了,差不多是时候了。”木人捉起一枚棋子放到另一边,见那红衣女没有立即领命离开,乜斜了她一眼,“怎么,你似乎是有话要说?”
“主人若是要他忠心不二,何不把他做成傀儡,那样他……”
木头人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仿佛已经看穿了她心底的那点小九九。
那天叶惟远的热血流到她的手上时,被那温度烫得一哆嗦的她终于意识到,哪怕一切行动和生前无异,她也已经死了,死了很久,再多的脂粉都掩盖不了那死人独有的泛青肌肤和浑浊眼睛。这一发现令她憎恨那些活着的东西,恨不得他们都能变成这副模样,好好品一品她受过的苦。
“你莫不是怨恨我把你变成这样?”
“我没有!”
反驳得太快,反倒有点心虚的意味在里头。
“没有就没有,这么激动做什么?”
心底最隐秘的想法被堪破,她侧过头,咬着嘴唇不肯说话。
即使看不见,她也知道那木人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就在她身上打转,烧得她哪儿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