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没穿鞋子,没有一双鞋能装下它的脚爪。它抓着一顶毛线帽,往自己头上戴,半天戴不进去,被那对角勾住了。几秒后它才意识到长角的家伙戴不了帽子,放弃地将之脱下,塞进旁边的灌木丛中。它站起来,背挺直了,看上去比之前好得多。177仿佛穿上战甲的士兵,得到了什么底气似的,镇定了许多,真奇怪,明明只是一套无法构成防御的普通衣物啊。
脚步声。
177立刻蹲下来,藏到灌木丛后面。那散乱的、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远处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出现在附近路灯的光线下,一个踩着一双高跟鞋、穿着时髦的姑娘。这镇上典型的夜店爱好者,家境不错,生活无聊,有钱有时间泡在酒吧里,有钱买进入时的衣装与化妆品。不过化妆品的价格这会儿看不出来,她抽噎了一路,脸上的妆容化得一塌糊涂,这多少解释了为何她会从几条街外一路游荡到这里。
你与177都在等着她经过,但她好巧不巧停在了177藏身的地方旁边,难受地甩了甩头,捂住了嘴。这姑娘绝对喝了不少,没有多到神志不清,却多到会去树边呕吐。
她走进绿化带里,干呕了几下,一转头,看见了正要遛开的177。
你不担心,这姑娘喝醉了,实际年龄恐怕比穿着风格更小,不难说服。你选择了街上人最少的时间段,同时也对177被人撞见这回事早有计划,这镇上只有你一个圣职者,无论任何人遇见或抓住了恶魔,他们都得交给你解决,无非是物归原主。
而177看起来担心极了。
它愣了片刻,飞快地后退,可惜前面的片刻犹豫足以让那姑娘一把抓住它。她的手抓住了177的胳膊,整个人踉跄着往它怀里倒去。你不觉得那双手有多大力气,可177小心地支撑着她,僵直成石像,却没直接跑开,让这姑娘脸着地砸到地上。
“嘿,帅哥!”她醉醺醺地说,胡乱摸索着177的脸,在摸到那对角时吃吃笑起来,“真酷,像真家伙一样!”
177沉默了很长时间,你以为它不会理她,但它开口了。
“你该回去。”它慢慢地说,“太晚了,回家去。”
177的声音有点哑,上一次它开口是什么时候?还是你第一次操它的那天。那姑娘可意识不到这短暂语句的珍贵,她抱怨道:“别这样,你听起来像我爸爸!”
“你家人会担心你。”177说。
这话像点着了炮弹,那姑娘猛地抬起头来,一把推开它,险些把自己摔到地上。177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扶稳了,她发出一声咒骂,踢掉了自己的高跟鞋。“他们才不关心我!”她喊道,“就知道工作、工作、工作,呜,只有比利关心我……”
有人被她吵醒,打开了灯,177急忙拉着她跑进了不远处的小公园。银链没有被触发,看起来它并无杀人灭口的意思,它一把姑娘松开,那姑娘就开始了一连串语无伦次的牢骚。
她说爸妈多么忙,比利多么好,自己不想再当乖孩子,为了比利自己怎么学会了很酷的生活,比利如何脚踏两条船跟一个婊子搞在一起……这等典型剧情,你在各种忏悔中听到过许多,相关的劝解和安慰一张口就能说出好些版本来。177想必没有你这样的经验,它很安静,只是听着,间或扶那姑娘一把,以免她手舞足蹈得失去平衡。你开始思考将她引开的办法了,177的逃亡被卡在那里,像一路倒下的多米诺骨牌出了点问题,你看着它的沉默不语,觉得它也在思索脱身之法。
你好像错了。
“那他就没那么好。”它说,打断了姑娘又一轮“比利多好”的讲述。
你感到吃惊,并且有些滑稽,如果177在你看八点档时插嘴讨论剧情,你的心情大概就会像现在一样——只是个比方,你不看八点档。
“比利是,”姑娘抽噎了一下,“是最好的人!”
“如果他真这么好,他就应该爱你。”177说。
你不知道这句话的逻辑在哪里,可是那姑娘停下了,仿佛它揭露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理。“比利爱我,他说过的,”她小声说,像要说服自己,“只有他爱我……”
“那不是真的。”177说,“你很……你很可爱,很多人爱你,将来会有更多。”
你真不习惯听到177说这种话,它自己恐怕更不习惯。它说得很慢,像在斟酌用词,那双胳膊架着快要滑下去的姑娘,小心得好似捧着一个触发式炸弹。
“如果你,受到了伤害,他们都会很难过。”它说,“联系他们,让他们来接你。”
“我才不要!”那姑娘说,“他们会气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