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道:“听说潇湘君子的文作大多自南方流出,与短发贼吭哧一气的寻南小报,屡次登载他的小说话本,前几个月,不还论战吗?我看,如果那个行商所说不假,那潇湘君子,如果真是短发贼治下女子,那写出这等东西,也有可能啊。”
薛家母女一时竟听得出神了。
薛宝钗把那句‘天下多男人,尽是兄弟之辈;天下多女子,尽是姊妹之群;何得存此疆彼界之私,何可起尔吞我并之念’在嘴里滚了几遍,一时竟然生出怅然来,面上却纹丝不动,平静道:“果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那想来,这传闻也是有依据了。”
薛姨妈喃喃道:“竟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地方”她年轻时也是闺阁英豪,自认不输男子,此刻的感慨,竟然分不出是羡慕多一些,还是惊奇多一些。
薛蟠犹自得意:“妈,妹妹,你们可别说出去,这些消息,我这可也是独一份了。自从南方惊变之后,皇爷不但明面上禁了寻南小报,对行商工匠之徒,看的也是贼紧。我这还是利用了身份之便呐。”
娘儿几个正说着话,忽听外面小厮不意女眷在里面,居然一叠声地喊:“爷,爷,舅老爷说你打发的那个老头,公堂上撞柱子死啦!”
薛蟠瞥了一眼娘和妹妹的脸色,登时大怒,出去就是一巴掌:“你个没眼色的东西,谁叫你直愣愣闯进来?迟早收拾了你去喂大虫!”
薛姨妈便道:“何苦打人呢?人家也是奉你的令去办事的,都是爹生娘养的,辛苦办事,反挨打,哪有这样的御下之道?”说着就命薛蟠进来:“你说说看,什么‘老头’,什么‘死了’,你又叫你舅舅给你擦了什么屁股?”
“这我想抬个小妾,谁叫那老头不识相,女儿自己吊死的,非诬赖到我头上。我又不是强抢,是要正经抬进来的。”
薛姨妈气的捂着胸口直哎哟:“你个现世宝!这等事,都要叫你舅舅给你擦屁股!你嫌你舅舅事不够多呢?使钱打发就是了,偏要这闹的。仔细你那个泼辣老婆知道!”
薛宝钗轻声劝道:“事已至此,那便厚葬罢,也毕竟是两条人命。”她因有心事,也不耐烦听她哥哥的这些惯常的腌臜事,说了这一句,不一会,绕道屏风后头回房去了。
莺儿路上看她脸色,便笑道:“姑娘莫要听爷的浑话,爷不是一次两次的不听劝了,姑娘总尽力了。”
“我不是为着哥哥。”宝钗凝神片刻,忽然细语:“当年,林姑娘还在贾府和我们一处的时候,你可还记得,她的住处?”
“这怎的不记得?叫做潇湘馆嘛。”
宝钗想道:是了。潇湘馆。
不知怎的,听潇湘君子这名号,她却总想得颦儿。当年大观园中她住的是潇湘馆,起诗社时,诗号潇湘妃子。
她私下翻阅潇湘君子的文作,虽然大不相同,但是字如其人,文自然也像其主人。字里行间,她总觉得眼熟。
一个人的品性,可以大变,诗文风格,也可以大变,可总有些不能变的东西。
莺儿一向机灵,便道:“姑娘是由那个文贼潇湘君子,想到林姑娘了吗?这可怎使得!林姑娘那是簪缨世家,怎会如此自甘下贱?”
宝钗被那个“文贼”两字惊醒了,心内警醒,便忽地一笑,略带自嘲:“说得是。只是人年纪大了,难免思念故人。林妹妹又经年一去无音讯,一时有荒唐的念头,你可饶了你家姑娘罢。”
便把此事丢开了手。
只是,她终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她当年与颦儿可算不得太亲近的,犹然起了这念头。那么,真正和颦儿耳鬓厮磨的那个呢?
贾府正是闹的纷纷扬扬的,为宝玉拒亲一事。
老太君哭的鬓发纷乱,捶着榻直叫心肝肉儿:“你这是要我的老命呐!你薛家的表姐,你说只当作姐姐,不愿缔结连理,你史家的妹妹,总一向和你要好了?你又这般作态!老太婆我还能活几年?你先珠大哥这个岁数,你嫂子都过门了!”
王夫人那淡漠的面上也急得发红,撵着佛珠道:“儿啊,先前你说我家败落,恐怕耽误了别的女孩儿操劳。现在你大姐姐在宫里说一不二,家里因为收集证据,平贼有功,圣上青眼相待。这富贵自不消说。你又如何?
宝玉垂着头不语。
之前贾王史薛四家平贼有功,王家更是凭着突然发难杀与短发贼勾结的工商,这功劳,得了圣上亲口的嘉奖。金银珠宝自不必说,还有从奸商们那里抄出来的,各家也分到了一些。原来败落的家里,刹那又似乎恢复了几成过去钟鸣鼎食的辉煌。
别人怎么高兴不提,唯有宝玉,他心眼里只有姊姊妹妹,薛家史家都自有缘法,不需要他操心,他便第一个想起了二妹妹迎春。
他厌恶孙绍祖已久,便想:此次家里回春,便定要劝大老爷把那五千两还了,再耍个教训,叫那狼似的妹夫看看,迎春也是金尊玉贵的正经侯门小姐。从此不敢再苛待她才好。
谁料他刚刚踏上孙家的门,门口的小厮还来不及通报,就听里面乱成一团,有小厮媳妇喊:“不好了,奶奶没声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