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百草每天被道馆里的孩子们围起来打。
明明每次被孩子们打得头破血流,明明每次孩子们都很大声地告诉戚百草了,曲向南是个大坏蛋,戚百草却好像根本听不懂一样她不明白,为什么世上会有像戚百草那样愚蠢的人,为什么明明是那样可耻的坏蛋,却居然还会有戚百草这样的白痴,整天用崇拜尊敬的目光仰望跟随
躲在墙壁的转角,她每天都偷看那人教戚百草练功。
清晨,那人背对着庭院的那株梅树,戚百草一声声清喝,腾身跃起,练着跆拳道的基本腿势。出门上学前,那人帮戚百草,用手帮戚百草整理着肩膀上的背带。中午,那人坐在摆了白粥咸菜的小桌旁,等着戚百草放学回来。
那人
就好像他是戚百草的父亲
而不是她的。
她讨厌戚百草。
她不明白,为什么世上会有戚百草这种人,像笨蛋白痴一样,任别人怎么说,都要死心塌地跟随那个人。
而她却做不到。
六岁的时候,她在梅树下大哭异常,醒来后发现自己被那人抱在他的床上。那天是母亲的忌日,那人对母亲的灵位说的那些话,她全都听到了。
后来,她渐渐长大,六岁时的记忆变得模糊,她开始怀疑那是不是她的梦。是不是听别人说的多了,她才做了那样的猛,那人所说的只是她平时听到了,而不是真实的。
她告诉自己,或者她也可以像戚百草一样。
只要那人一句话。
她就可以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什么都可以相信
于是,十三岁的时候,还是在母亲的忌日,她终于鼓足勇气又问了那人一次
百草怎么还不回来
焦急的声音传入光雅的耳中,她的睫毛颤了颤,见是晓萤正在屋里急得团团转,不时向窗外张望。
若白师兄也太严厉了吧,让百草自己好好冷静,可是万一百草想不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会出什么事
顶多是她终于明白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光雅脸色苍白地想,就算她再痛苦,也比因为那个人,而要向金一山下跪,并且从此退出跆拳道,要强得多。
终于找到你了。
清澈温和的声音想起,百草呆呆地抬起头。盛午的阳光中,身旁那人的气息干净无比,仿佛有着淡淡消毒水的气息,她呆呆地望着他,脑子一片空白。
吃饭吧。
初原笑了笑,坐到她的身边,打开一只饭盒,里面装了满满的饭菜,还是热腾腾的。她咬住嘴唇,垂下眼睛,只觉得胸口也堵得满满的。
下午不是还要跟金敏珠交手吗不吃饱饭,怎么能够有力气笑着揉揉她的头,初原把筷子和饭盒塞进她的手中。
怔怔地握着筷子,百草嘴唇干涩地动了动,说:
我做错了,是不是
嗯怎么说
是不是我太冲动了就像光雅说的,如果我不是那么冲动地站出来质疑金一山大师,可能大家并不会留意到师父的名字而且,是不是,就算我打败金敏珠,甚至就算我打败金一山大师也没有人也没有人会相信
你为上午的事情感到后悔吗
如果再来一次,你觉得,你可以控制住你的情绪吗初原凝视她说。
百草死死地咬住嘴唇,耳边又如噩梦般回响起那些难听的字眼。
不,我无法眼睁睁看着别人那样说我的师父,却一声不吭,我做不到泪水突然涌上她的眼底,声音也颤抖起来。
小时候,师父扶着她的肩膀,帮她拉开双手的拳势。小时候,师父把唯一的那道青菜夹到她的碗中。小时候,她一遍遍踢向师父吊在树上的脚靶,当她终于踢到时,总是沉默地望着庭院里那株梅树的师父,会回头看看她
那是我的师父,我做不到看着他那样被别人侮辱。他不是,他绝不是金一山所说的那样他是我的师父,我了解他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也不敢被他看见她脸上的泪水,她死死将头埋进腿弯。
夏风吹过湖面。
正午的阳光烈如焚烧。
看着她紧紧缩成一团,背脊僵硬地抽搐着,明明是在哭泣,却偏偏不发出一点声音,初原静了半晌,湖面的光晕随着涟漪一岑曾刺眼地荡开,他低声说:
即使接了那个电话,你还是相信你的师父吗
脑中轰的一声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有一些狼狈的潮湿。僵僵地看着他,背脊仿佛在瞬间被冻住,胸口痛得像是要炸开,她需要拼命的呼吸,才能从铺天盖地的疼痛中透过气来。
那年的世锦赛,手机的另一端,那声音如此之苍老,像是出自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我的确服用了兴奋和谐剂。
良久良久,那过早苍老的声音缓缓叹息了一声:
百草
庭院里四寂无人。
望着那株梅树,曲向南负手而立,他两鬓的白发被阳光照耀得星星点点,眼角和唇边也早也有了深深的皱纹。
我叫沈媛,眼睛亮亮地站在他的面前,她有点害羞,声音却很大,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你知道吗在我心里,你就像是梅花一样,硬是将他从练功房拉出来,她的笑容娇柔如花,牵着他的手,让他看这株她刚刚亲手栽种在庭院里的梅树,在冰天雪地里绽放,不怕寒冷,那么坚强,又高洁,又正直
或许是要等到明年冬天吧,痴痴地守着整个冬季都没有开花的那株梅树,她的笑容不再像当初那样耀眼,却越来越温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