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往我那莲花台下一坐,瞪眼望着我,忽得咧嘴笑起来,只他嘴笑,眼睛却如一潭死水,一丝笑意也没有,瞪着我许久之后,蓦地开口:“我在五行山下被压了五百年,动弹不得,无人理我,只能吃那生铁铜丸充饥,真是度日如年,想当年何其威风,如今被那山压着,连个相识的来看我都不曾!”
他越说越激动,一双眼睛猛地亮起,里面映着当日被关在丹炉内大火焚烧的光芒:
“那时我便知道这世上怕我的有不少,真心待我的只有你和我师父,我便对自己说,日后不管那南海观音说什么,我都听他的;不论我师父如何对我,我也记他的恩德。可是如今你们两个,一个给我套了那紧箍儿,一个念那经文要我头痛,一个个的争着要把比五行山还重的东西压在我身上!”
“我就不明白,我生来既无父母,也无亲族,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落得如此下场,这世上一个愿待我好的人也没有?那菩提老祖教我东西却不许我称他师父,那玉帝老儿给我封了官位却要我给他养马,十万天兵压我在斩仙台上刀砍斧剁,那太白金星关我在大火里焚烧了七七四十九日也不罢休,如来要将我压在五行山下,我师父要赶我走,你,你是观世音,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这世上那么多人你都愿意救,可是我呢?你为什么不济我一济、救我一救?你明知道我有恩必报,却连让我报恩都如此奢侈?”
他越吼越激动,把我那南海莲花池吼得波涛汹涌,那紫竹林叶在风里颤抖,就连脚下的叶子也不得安生。
我这人虽然脾气好,但也不是不生气的,我被他气得险些破了戒:“你这猴子,我不过是给你套了个箍儿,那玉帝用勾刀穿你琵琶骨,你当年痛成何等模样,我也没见你跑到凌霄宝殿如此质问他去,你怎的不想想我救了你多少次,给你耗了多少心?”
这儿子,我可真是白养了!往前费了多少心思,就单单把他这个谋反作乱的猴子从五行山下放出来,我在那玉帝面前磨了多久,他可好,只套个箍儿,就这般闹腾。
你以为造反的罪名,很好饶恕吗?你可是意图推翻人家统治,还想杀了人家皇帝啊!你以为你是打碎了个杯子,说放出来就放出来了?能一样吗!
白眼狼,真是白眼狼!
然而那孙悟空不仅不感我的恩,却忽得瞪大了眼睛,目眦欲裂,哑声嗓子吼道:“这世上别人对我怎样都罢!反正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无父无母,不知疼痛!偏就你和我师父不行!”
他吼完,还自己顶着脑袋,徒自小声一遍又一遍地咕哝:“偏就你们两个不行,不行!”
我本来是个最爱叨叨的,现在被他气得都不想叨叨了。你这猴子可好,对你坏的,你不苛求人家,对你稍微好了一点,你便不许人家再对你坏了,脾气可真是比那玉帝都大。
孙悟空磕着他那根棒子,气冲冲地指着惠岸道:“他难道就成器么?他若是不听你的了,你给他套过着东西,让那箍儿勒断他的脑袋,痛得恨不得敲碎自己的脑袋么?不,你当然不,他是你的宝贝徒弟,你疼他还来不及呢,偏就我要受那般的罪,凭什么?”
这猴子反正是和我死犟上了。我徒弟是不听话,可是他再不听话,也没学你大闹天宫去。他再不听话,也就和我发发小脾气,学你一般造反、杀生、盗窃了吗?
可是我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这孙猴子是认定我害他,在我这儿撒泼撒定了。
我只能说:“就算你这般说,我也不会去了你的紧箍儿放你自由。你要是真的气不过,那便来打我一次,我难道还怕你不成?惠岸,你给我老老实实站在后头,要是敢动一下我也给你套个箍儿。”
惠岸吓一跳,再不敢挑事了,老老实实站在我后面。
孙悟空冷笑一声:“好!这一棒,打的是你暗地里算计我,给我套的这个可恨的箍儿!”
他举着那金箍棒,猛地向我头上打来,那定海神针裹挟着飓风猛地袭来,如同暴雨骤临、狂风忽至,然而就在那棍子举高的一瞬间,他猛地咬紧了牙关,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如同被冻住了一般一动不动,手里紧紧握着那棍子,只气急了咬牙望着我,打也不打,收也不收,整个人夹在中间,竟是没有下手。
忽的,那能降龙伏虎、翻江倒海的棍子猛地一松,竟然收了回去,那猴子气得一转身,背对着我怒气冲冲地说道:“罢!罢!罢!如今我要是打了你,未免旁人说我忘恩负义,何况你日日穿着这身衣裳,搞得仿佛我老孙欺负女流之辈一样。”
说完,恶狠狠地回头瞪我,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等着,这一棍子我记下了,终有一日要打回来的!”
然后,一个筋斗云上天去了,眨眼不到的功夫里腾出十万八千里,连个影子都没剩下。
这猴子,也真是奇怪。
若是他今天这一棒子打下来,我定让他知道知道南海观音可不是那玉皇大帝,要多少护卫守着才能安身,他莫说要打我,怕是找都找不到我。
可是他那一棒子,临末却收了回去。这发出去的箭绝无回手的道理,只在那弦上 一瞬间,人心多少变化,若是放箭而出并不多难得,只那收回去的,方才是难上加难。
如来常与我说,万物有灵,我却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