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镜予听到这里,点了点头,可手却还没放下去。我看她是铁了心想敲我,就努力搜刮着我的简历:“我成了导师最优秀的本科生,就是教你高等代数的那位。我回国前导师问我想做什么,我说我要回国救我的国家。我回国后跟池先生比试了一场,如果能多给我一些时间,我的代数、几何、函数就能同他持平,概率甚至略胜他一筹,在公平竞争下,我七分钟破译了他出的密码,而他十三分钟才破出我的。”我边说边想,脑速飞快,连我当年参加三角凳考试时,考卷上的什么什么定理都没让我像这样般,思绪运转到极致。
“还有,还有!”我眼前一亮,“你曾跟我说的,我名字的意思,我记住了。取自大陆平安之意,对不对?”
陈镜予嘴角终于浮了一抹笑出来,她手欲往前,我吓得抱头哇哇叫:“你都笑了你怎么还打我,陈镜予你真的是暴君哇,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你还真下得去手?”
“陆安,青梅竹马是用在男女之间的。”
“你闭嘴!”我瘪着嘴委屈脸。
也有可能是我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太难看了,我听见旁边压着日本人的保安队和小霍一起,“噗嗤”笑了一声。
我的脸大概是被丢尽了。
陈镜予的手覆在我头上,语气中带笑意,却不是嘲笑,而是她一贯浅笑中,又带着欣慰。她放在我头顶上的手轻轻蹭了蹭,“我现在确切地知道,你是真的长大了。”
我现在只恨我为什么没提前摘帽子,她手心的温度隔着帽子,根本传不到我头上。
“你刚见我时就说过了。”
“那时说你长高了,现在是说你长大,二者并不冲突。”
她一玩文字游戏,我这个母语算英语的缺势便露了出来,我在她面前总是落尽下风。
我不知道她那些弯弯绕绕的“长高”“长大”有什么意义,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她总能搞些中文博大精深之类的说词来让我自动上套。
保安队要押运日本特务时,小霍拦了一下,拦完后往陈镜予这边看。陈镜予接手我剩下的打结,一边自个儿绕圈打结,一边往小霍那边走。
走近了,在火光下,我才看清,这几个保安队的最高长官才挂着上尉军衔。陈镜予自然也看见了,轻皱眉说:“我跟你们走一趟,需要和你们的最高长官谈谈。”
保安队的上尉扭扭捏捏,跟其他几人交换了眼神后说:“长官,这个人由我们在长沙市内逮捕,按照章程也应该由保安队来审,就算是协助审理,也该由警备团来,您……”他上上下下打量一下陈镜予,无赖般地笑一下:“您还是回军营吧,长沙市内的事轮不到军部管。”
陈镜予当即冷了脸,小霍一脸的不忍直视,我摇摇头,虽觉得这人也太仗势欺人了些,但其实不无道理。初来乍到,陈镜予的家世能在高级军官那儿说得上话,却比不得这些地头蛇。
我暗暗拉一下陈镜予的衣服,示意我们真该回去了,要不然到了宵禁时被查到也挺麻烦。
陈镜予皱眉盯着他们看了半响,我几乎能感觉到她身上的寒气越来越重。我心想这可了不得,陈镜予从小养尊处优,大小姐脾气上来能直接当着蒋委员长的面砸桌子。
我再要拽她,她已经率先转身往车上走。我赶紧给愣着的小霍递个眼神,自己也往车上跑。
自小霍开车后,陈镜予就在副驾上沉默着,我往边上挪一下,能看见她的侧脸如结了一层冰,我毫不怀疑如果是少年时期的她,肯定能毫不犹豫地拔出勃朗宁。
她去德国军校受苦,回来后直接进了军营。她的家世阻止她上战场、保了她的性命,初此外,她的军衔、她的职位,她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得来的。
年少的戾气被磨地藏进了心里,她做起事来也圆滑了许多。
我不知道我应该开心还是难过,是开心她收起戾气被她的下属和同僚敬佩,还是难过她尝遍世间疾苦,昔日金陵城里鲜衣怒马的少年以我不知道的代价迅速成长起来。
我们走了一阵子后,陈镜予却突然开口道:“掉头,去保安处!”
“啊?”小霍停了车去看陈镜予,“您还要去哪儿啊?”
“去。人是我抓的,审人军部也得在场。”
小霍又苦着脸掉头来看我,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果我们再去省保安处,这宵禁可就真的碰上了。
我笑一下,“这里陈长官最大,听她的。走吧。”
小霍叹口气,垂头丧气地开车掉头去省保安处。
一路上都没什么人气。其实也正常,这时候已经快要接近凌晨了,晚上大家伙儿又是游街又是庆祝,都玩疯了,现在早就回家入睡了。
又走了一阵子,我感觉越来越蹊跷,按理说既使是市民睡熟了,但警备队的巡逻兵总该在的,可现在,市民闭户,巡逻兵也不见踪迹。整个长沙城一片死寂,连鸟雀声都听不到。
我感觉不对劲,陈镜予自然也能感觉到。她突然转过来问我:“你之前译电码,鬼子在哪里?”
我知道她既然问,那就必有她的原因,但我依旧犹豫了一下,就是这么一犹豫,我看见她脸上的神情变得急切起来。
“新墙河。十五集团军的关将军亲自守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