绢子打了一下,连忙住口。
黛玉懒怠理她,行文若飞云流水,一径而下:
无赖诗魔昏侵晓,绕篱欹石自沉音。毫端蕴秀临霜写,口角噙香对月吟。
“好个‘毫端蕴秀临霜写,口角噙香对月吟’!”一人忍不住赞道,“娟逸纤巧,一字未着于‘菊’,却暗香盈盈,秋意满颊!”
她正赞的功夫,黛玉的颔尾两联已然一气呵成。
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早在那人念出诗句之时,已有好几人坐不住,悄悄地凑上来围观。看罢相顾变色,先时的轻慢之态一扫而空,面面相觑之际,有人兀自说:“只这一首,许是她可巧来了兴头呢?”声音细弱,却是连自己也觉得心虚。如此巧思、佳句,即便是给了她们诗兴,作出的诗也未必能及得上这首《咏菊》的五分,说这话,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黛玉并未理会她,眉未抬、笔未停,又写下了《问菊》二字。赵宜弗忙伸长了脖子看,黛玉写一句,她就跟着念一句: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
“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
“这一句一问,菊花若有灵,真要被问得无言可答了。”一人忍不住轻声说。
够了,够了,描花、传意、立格、问心,至《问菊》已然无一不尽善尽美。够了吧?真的够了,再写下去也只会拾前诗牙慧,徒落得味同嚼蜡——
然而黛玉还在继续写。
“《菊梦》。”这回几个姑娘忍不住齐声念了出来,她们被彼此吓了一跳,接着相视一笑,眼底尽是赞叹。
“篱畔秋酣一觉清,和云伴月不分明。”
“登仙非慕庄生蝶,忆旧还寻陶令盟。”
“睡去依依随雁断,惊回故故恼蛩鸣。”
“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限情。”
四座无声。
良久,清风徐来,烛光微黯,众女这才惊觉,皆如梦初醒般发出一声轻若淡烟流水画屏秋的叹息。
赵宜苼起身举杯:“昔日素王闻韶,便觉三月不知肉味。今日听了这咏菊三题,更是觉得这席上的酒食皆淡而无味。县君妹妹莫非是诗中仙托生的么?”
以此三首诗珠玉于堂,赵宜苼当即提议黛玉为本次文会的诗魁,原螃蟹诗的头名早在《咏菊》时便已甘拜下风,她的话正合自己之意,当即心悦诚服的居于第二。头名尚且如此,何况她人?黛玉本就有意大展奇才压倒众人,自然欣然领受。
至此,众人待黛玉的态度虽未骤变,但言谈之间的和气与之前的客套应酬相比,已是天壤之别。而当时格外刻薄的那几位不好意思主动过去和黛玉说话,便又凑在一起,拿着诗稿品评赞叹了一回。
一人说:“‘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限情’,这样的清梦聊聊,险些让人陷在内中,出不去了呢。”
一人则说:“我最心爱那句‘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真是修美清洁到浊世难容了。”
一人又叹道:“这样的人物,怎么偏就父母俱亡?可见天妒红颜,总要让人有所缺憾才满意。”
“可不是么!”几人纷纷应和,“如果不是父母俱亡,怎会流落到那样的人家?委实可惜。”又轻蔑的嗤道,“本朝律法,‘过临监官吏于所部内举放钱债、典当财物杖八十。违禁取利,以余利计赃者,杖一百’。哪怕是近些年来风气糜烂,糊弄起来较□□时容易许多,可真正的兴旺长久之家自会洁身自好,谁肯立于危墙之下?嘿,连印子钱都敢放,还有什么是他家不敢做的?”
“县君姐姐,你在想什么?都不理我的!”赵宜弗嗔道。
黛玉回过神:“我想着……什么时候得空,我也能做东请大家一回就好了。”
赵宜弗起先还是满面喜色,旋即意识到了什么,赶忙着说:“那边养的锦鲤颜色最是好看,姐姐陪我去看吧!”
唉,差点忘了林姐姐如今是寄住在荣国府的,哪怕是外祖家,可到底是寄人篱下,一草一纸哪里由得了自己?哪怕是名下有几处庄子,可未嫁女不好打理私产,有跟没有几乎没区别。要等到她真能做主,少说也得捱到出嫁后呢!自己若是追问下去,不就成了在林姐姐的伤口上撒盐了么?
岔开话题、赶紧岔开话题!
黛玉明白她的心思,顺势便将方才的失神掩了过去。只是陪着小姑娘看鱼的关头,依旧忍不住的去想适才听到的话。
宁荣二府中,有人在放印子钱?这等伤天害理之事,究竟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居然敢伸手往自己怀里揽?仅看今日这群女儿家的态度,便知如今的宁荣二府在士林中风评如何,哪里还禁得起印子钱的污水?他日一旦被揭发出来,后果……
不堪设想。
黛玉是何等心思玲珑之人,不过沉吟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