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父亲的死讯时,顾停云立刻赶回家办了丧事,为父亲守灵一整夜。
他记得当时铅灰色的天空飘下细密的雨。南方十二月的y-in冷是直直钻进人骨子里的。
在那样y-in雨连绵的天气里,他看着父亲的尸身被火化,骨灰在家乡走了一圈之后终是入了土。太多的话还没来得及讲,给予他生命的男人已经躺进了土馒头。
他用手指将刻在墓碑上的父亲的名字细细描画一遍,母亲站在一旁为他撑着黑色的伞,看他呆愣愣地蹲在父亲的墓前,沾了一手的碎石子屑,一双眼睛红得像要滴下血来。
而现在,他人生里最可怕的噩梦还没有发生。一切还来得及。
到达家乡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
顾停云从火车站打车回家,临近七点钟,小区里已经有人在晨练。这个点爸妈应该还没有起床,他还来得及做一顿简单的早餐给他们。
他站在家门口,掏出钥匙刚准备开门,只听到门把手旋动的声音,门从里面被打开了。穿着加厚卫衣、戴着绒线帽子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他的面前,似乎正准备出门跑步。
“爸。”
他背着旅行包,站在家门口,风尘仆仆。
看到他的时候,父亲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却不知道往哪里安放,局促地握成了拳,垂在身侧。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儿子站在他跟前,叫他一声“爸”了。
还没来得及开口,顾停云突然上前一步,抱住了他。
他愣怔片刻,而后张开双臂回抱住儿子,仿佛抱住了那个一脸天真地唤他“爸爸”的小男孩。
母亲还在睡觉。顾停云陪着父亲在小区里慢跑几圈,一起去街边小店吃了早饭,寒暄几句,两厢无话。
这么多年没有好好交流过,关系突然破冰,两人一时间都不太习惯,不知道该如何自然地开启话题。
虽然缄默,但不觉尴尬,毕竟血浓于水。顾停云心里一片澄明,知道自己这次回来的主要目的是让自己的父亲避过命里原本写定的灾厄,至于沟通,来日方长,不急在一时,可以慢慢来。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跟父亲作对。世事无常,现在的他比谁都更明白珍惜眼前人的道理。
回到家后,两人并肩坐在客厅里看新闻。顾停云首先打破沉默,“爸,周末打算怎么过?”
“本来打算跟你几个叔叔去钓鱼的,但既然你难得回来一次,那就在家跟你多呆会儿。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顾停云松了一口气,“周一吧。我周一没课,跟院里请个假就行。”
“嗯。”
顾停云听父亲说了些家乡建设的事,又聊了聊自己任教期间的趣闻。很多年没有促膝长谈,话匣子一旦打开,才发现能聊的事情其实不少。父子心照不宣,对于横亘在两人中间最敏感的那一个问题都避而不提,一场闲谈也算融洽愉快。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一天很快过去,夜幕降临,月亮升起。亲眼看着爸妈进了卧室,顾停云心上悬着的大石头才落下来。
第二天的晨间新闻播报了本市某路段一辆卡车撞上行道树的事故,经查是卡车司机酒驾,司机重伤,没有路人伤亡。
顾停云清楚地记得,这条路就是父亲发生车祸的那条路,肇事的也是酒驾的卡车司机。他知道,他最害怕的事情已经不会发生了。
没有谁能救得了所有人。有机会能拯救身边重要的人,已经该感谢上苍。
然而他也清楚,一颗小小的螺丝钉也会对命运齿轮的转动轨迹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今天的灾祸躲过了,谁也不知道往后还会不会有别的灾祸。
他就安全问题巨细靡遗地嘱咐了父母一番,吃了最后一顿午饭,才踏上了回n市的路途。
他回家这几天气温不算太低,但昨晚睡觉的时候他却被生生冻醒过来。今早起床觉得头晕眼花,四肢跟灌了铅似的,每迈出一步都像负重行走,吃力得很。
手心不断地在冒汗。坐上高铁的时候,从来不晕车的他好几次都有呕吐的yù_wàng。
他估计自己是发烧了。虽然解开了最大的一个心结,但他刚刚从死亡的恐惧里抽离出来,还没来得及适应现下的状况,就在两个城市间来回跑,j-i,ng神一脆弱,免疫力下降,病毒便趁虚而入了。
下了高铁之后,他径直打车回到住所,准备好好躺一天,然而光是走上四楼就用尽了他仅剩的所有体力。进门的时候,脚下失重,整个人栽倒在玄关上。
喻宵听到门口的大动静,立刻从卧室走出来,看到趴在地板上的顾停云时,脸色白了一白。
他赶紧过去扶起顾停云,问:“怎么了?”
顾停云掀起眼皮看了看他,疲惫地说道,“没事,有点发烧,你把我扔床上就行。”
“我送你去医院。”喻宵说。
顾停云摆摆手,“真没事,我睡一觉就自己好了。”
喻宵想了想,道:“晚上还不退烧,就去医院。”
“行,听你的。”顾停云扯着嘴角虚弱地笑了笑,“谢谢关心。”
喻宵没再说话,把他背了起来,送进他的卧室,替他掖上被子,问道:“要喝水么?”
顾停云半闭着眼睛说了一句“不用”,很快就昏睡了过去。
这是喻宵第一次进顾停云的卧室。未经他人允许观察他人的私人物品是很不尊重人的行为,尽管他的确很感兴趣,但还是很快走了出去。
顾停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