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从火刑架上抬起头,看到了被吞没在人群里的莫蓝尼。
她张开嘴反覆做出口型。
她说的是:‘快跑。’
‘快跑。’
莫蓝尼没有办法思考,母亲让他逃跑,可是他应该要阻止这一切,他应该要有能力阻止可怕的事情发生才对。
突然之间,喧闹的声音安静下来。
他看见了那个教士,一袭光洁的长袍,双排扣扣得整整齐齐。
教士一出现,所有人都自动给他让道。他就像传说中分开海水的圣人,手中握着一只火炬,另一只手则牵着一个与莫蓝尼年龄相仿的男孩。
那个男孩有一头淡色的金发,在火光下闪闪发亮。
教士俯下身,在男孩耳边说了几句话。男孩摇头退了几步,又被抓着手拽了回来。
教士将火炬塞进男孩手里,握住他的手腕,推着他向前。
‘不用害怕,你要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主神的荣耀。’
‘你替异教徒洗尽他们的罪,你将他们从罪恶中解放。’
‘去吧,艾博,照着我的话做。’
‘愿你得主神庇佑。’
房里的空气闷热,艾博额上却淌下冷汗。
“他对你做了什么?”他嘶声问,“教皇对你做了什么?”
莫蓝尼早已不再挣扎,他的双眼圆睁,无声淌出泪水。
“施特劳曼村……”
无数情景在他的脑海中闪现,像一场延续了一辈子都醒不过来的噩梦,而他用尽全力组织语句,最后只能吐出一个地名。
仅仅一个地名就已经足够。
“你是那里的居民?”艾博屏住呼吸,脸上写满不可置信。
“我是外乡人,我跟我的母亲。”
火炬握在手里的触感依然清晰,即使有长长的握柄,他还是能够感觉到火焰的热度,并心生畏惧。
他并没有勇气点燃火刑架之下的草堆,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他应该要抗拒,最好还能将火炬给熄灭。但是布兰马克先生握着他的手。布兰马克先生收养了他,抚养他,教导他一切,包括这个世界的真理。
火炬即将引燃稻草的刹那,他开始挣扎,想要向后退,却终究没办法挣脱。教士抓着他的手点燃了眼前的柴草。
泼了煤油的柴草一接触到火苗就发疯般窜烧上腾,短短几秒钟之间,火焰便包覆了女人的全身。
凄厉的尖叫贯穿他的耳膜,直到多年后,还时时刻刻在他脑海里回荡。
‘救救我的儿子啊--’
他听见这句呼喊,猛然转过头。
‘她还有儿子?’
‘是的,她有一个男孩,同样背负着罪恶。但是你不用担心,亲爱的艾博,那个孩子向树林里跑去,他年纪太小,在树林里注定活不长久,不需要我们费事。’
他咬着唇,没有开口询问,但始终疑惑着。
布兰马克先生告诉他,他的母亲之所以生病过世,是因为主神带走了她。尽管他夜夜不间断地祈祷,请求主神将母亲带回来,这个愿望却始终没有实现。
现在他们带走了别人的母亲,那个男孩也会跟他一样无助吗?
他也会每晚祈祷,并且在睡梦中哭泣吗?
他会受到妥善的照料,或者,就像布兰马克先生说的,他很快就会在树林中死去吗?
“你是那个男孩。”艾博哽着声音,定定望着莫蓝尼,“你是她的儿子。”
“你都知道,那个时候你也在场?”莫蓝尼缓缓摇着头,脸上的神情令人心碎。
“我很遗憾,很抱歉,真的,”艾博松开对莫蓝尼的箝制,就像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他终于明白那份暗杀名单上反覆圈写的姓名有什么涵义,也终于能够理解莫蓝尼的执着。
可惜一切都为时已晚。
“我很抱歉,但是布兰马克先生,他已经……”
缥缈的钟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一响接着一响,敲击着鼓膜,震动着心弦。
那是表达哀悼之意的丧钟,响彻全城,连绵不绝。远近开始传出此起彼伏的哀泣。
在缠绵病榻长达数个月之后,教皇布兰马克.英格瓦终于驾崩了。
莫蓝尼的表情一度一片空白,死寂般木然,就像那阵丧钟是为他而鸣。
许久过后,他才终于伸手捂住双眼,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无法自抑地痛哭失声。
……
教皇驾崩后,红衣主教阿斯托在数天之内,不负众望地被其他主教推选为新任教皇。
新任教皇上任时举行了盛大的庆典,还伴随仪仗队伍游.行,让整座王城的居民都能一睹阿斯托教皇的尊容。
艾博肩负护卫教皇安全的重责大任,自然也在游.行队伍里头。
他骑着战马,跟在缓慢前行的马车后方,亦步亦趋。街道两旁的建筑阳台上,不断有人撒落白色的花瓣,象征教皇的圣洁。随处都可以听见欢声笑语,这场活动带给人们的兴奋程度不亚于一场盛大的舞会。
但面对四周的喧嚣,艾博始终心如止水。他的心思还牵挂在莫蓝尼身上。
在教皇驾崩的那个早晨,年轻的刺客独自离开了他的住处,消失在滂沱大雨中。
他之所以待在这座城市,或者说,他之所以还待在这个国度,唯一的理由就是布兰马克教皇。
现在教皇已经死了,他复仇的目标也不复存在。他没有理由再继续留下来。
艾博一度想要拦阻,可是他有什么立场阻止对方离开?莫蓝尼已经承受过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