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剑险些于兄长额前剜出一个血染的花钿。温羽徵也懵然惊骇不已,赶忙放下手中当吟,颤声道:“大哥,我非是——”还要说话,却看见兄长已霍然而起。披风微微拂摆,他掉头走往内室,淡然掷出一声:“你随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梅妆额即为花钿,唐代较为流行的一种女子额面装饰
☆、47、鬓丝禅榻两忘机(中)
“你回来之前,韦副相已登门造访。他告诉我,边关探子来报,察可古正在积极筹粮调兵准备南侵,大周恐有兵戈之虞。”移入内室,那常浮于唇边的薄薄笑意业已收敛殆尽,温商尧凝眉对视弟弟的眼睛,问道,“你身为三军统率,竟一无所知?”
两张略有相似的俊美面孔一样晦暗不清,神色持重。温羽徵视线低埋,竭力避开兄长的眼眸,仅以沉默与之对峙。
睿宗皇帝天性仁善,当年他将十八郡的土地借与羌人开垦,免其受野无所掠的饥荒之苦,怕是不曾料到日后竟成大周祸患。陇右之地,数十年来羌汉混杂,多以结为姻亲。纵然近些年国力日盛,若真与漠北捉襟厮杀,亦免不了杀戮汉家百姓,激起朝野巨变。
“陇右之地的三十六郡,一半为察可古霸占不还,另一半则由萧坚重兵把持。萧坚乃萧贵妃的胞兄,杞晗的舅父,”稍事停顿,温商尧又问,“这些你也不知道?”
又是良久不语,温羽徵才慢慢开口,“弟弟还是那句话,何处大哥剑锋所指,弟弟便率师前往何处,攻敌破阵至死方休!不过为此一人讨个人情,对大哥而言,也只是颌首之劳——”
“择日便由陛下昭告天下——佋王杞晗自幼体弱,自染衣剃发即日涕夜泪,不倦为百姓诵经祈福。终受不住茹藻饮水的素斋清苦,已于三日之前薨于苦境寺中……至于辨音……”轻咳数声,温商尧微微叹息道,“就随你了。”
“只是……”温羽徵眼眸微瞋,俄而才反应道,“只是这样?”
温商尧蹙起眉目,语声湛冽,一字一顿,“你还想怎样?”
“好,羽徵便再信大哥一回!可若大哥不守诺言,伤及杞晗……”温羽徵突又敛起剑眉,一双桃花眼眸溅出寒戾精光,狠狠出声,“休怪羽徵挥师倒戈,以杞昭的人头与大周千万百姓的性命陪葬——”
话音甫落,他即感颊上被重重打下一个巴掌——根本未见那迅如疾电的动作,也根本未感那人收去半分掌力。唇角渗出鲜血,温羽徵捂着肿红火辣的半边脸颊,死死瞪大眼睛,愕然望向自己的兄长。
不逊纲纪,不畏神明,与歌妓娈童同眠,当朝颐指文武百官,温大将军向来挑挞任性,我行我素,却何时挨过这样一记打?
同样的愕然与悲伤也现于烛火下那张苍白更甚的面孔。一日策马千里的疲倦也未及此刻心力交瘁的万一,这一巴掌仿似耗尽了这个男人的全部心力,他似一爿失去根基的宫墙,倒塌般跌坐于椅子上。仰头后靠,阖起眼眸,他朝自己的弟弟挥了挥手,“出去。”
或许唯有在河之漘的绵绵葛藟可解,骨血至亲的兄弟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诗云:谓他人昆,亦莫我闻。
“弟弟在此指天为誓,言出必践!大哥……切莫相逼!”以袖口一擦嘴角血迹,温羽徵咬了咬牙,终是掉头而去。
复又踏入中堂,那个貌若桃花的少年僧人正悠然独坐。他将白玉茶盏捧至唇边,嘴唇轻撅往里小口吹气,似要吹开茶液上漂浮的花瓣。温羽徵面无表情地问,“阮辰嗣呢?”
“阮大人先行去了。”杞晗稍一抬脸,平静投予对方轻浅一笑,又要低头饮茶——岂知却被对方一把拽起顶入壁角。
“我从不曾出言与大哥顶撞,也不曾拂逆他的意思,更不曾为过何人对他拔剑相向!”他的眼眶殷红如血,鞘中当吟已是嗡嗡生鸣,“你若再心猿意马,我定会亲手杀了你!”
温羽徵的眸中怒火几欲把自己吞噬,而削薄肩骨也断难承受他十指倾力的捏按,杞晗反而不慌不忙,回以分外妩媚妖娆一笑,“那小王实该恭喜将军,再不是那流着奶腥口涎的贤弟孝子了!”
转眼花洗铅华,万木萧疏,京师落下了第一场入冬以来的大雪。
春的细雨雏莺,夏的浓翠啼鸟,秋的绿蚁寒蝉,皆覆上一层冬的莽莽皑皑。整座长安城仿佛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渐入暮年,发已萧然脊已弯。
温度骤降,呵气成冰。天气寒得大异往常,温商尧一病不起,数日未曾上朝。自遇刺之后他身子大不如前,若天气晴暖方还好些,而今这凛冽刺骨的寒冷浑如蛊虫入体,无时无刻不在噬其心肺,啖其血肉,唯有苦捱了。
亥时已过,奏章业已批示完毕,身披白狐毛镶边儿大氅的少年天子却仍在聚隈阁里读书。
书斋本名“蓬瀛阁”,可杞昭某日游宫中的太液池时,瞧见一池艳丽肥腴的锦鲤,突发奇想:这宫廷太液固然清波粼粼,可惜这池中物却是一成不变的,久而久之难免养得蠢钝痴肥,还不若能不断招徕游鱼的山野溪涧。朕也当如此这般招揽贤士,汇聚四方之才,才好。于是又另书“聚隈”二字,命人凿刻镌裱。
强被留下相伴的秦开不住打着呵欠,瞧见杞昭朝自己睃来不满一瞥,赶忙又把半张的嘴给硬阖了上。
“一让你读兵书,你就扯赖犯困。”少年天子把视线投回书里,“待朕出兵漠北之时,你还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