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怨恨谁……”他说,“我不知道该恨谁。”
国王分外包容地望着他,仿佛包容地谅解了他麾下任性的臣民。
“柯尔曼,你是这个家庭里的第二个孩子,也是最后一个孩子。即便你的母亲在生下你后随即亡故,我也从没有意图把对你母亲死因的哀痛与自责加诸于你。”国王说,“你从小就看着我对你哥哥灌输各种知识,对他严谨、对他栽培,将所有我闲暇时能够给予的关注都放在他身上,连王位也从一开始就预备给他。也许在你的眼里,我对你几乎是不闻不问,放任自流的——但我始终都记得,你最喜欢的就是刀。”
我从这里看不到柯尔曼的表情。他整个人都不动弹了。
“我当时想,我托斯卡亚.金的家族里,肯定要有一个人像我一样,成为一个悍勇无畏的刀者。作为一个父亲,我愿意提供我力所能及的条件,让他能够心无旁骛地学刀。”
柯尔曼垂在腰侧的手捏紧了。他的刀没有被唤出来,我却仿佛能看到刀柄在他手掌骨节的挤压下发出声响。
“那些政事、权谋、明争暗斗,我知道你并不喜欢它们,”老国王的声音轻而低沉,令人想起之前远方飘来的几声悠悠暮钟,“你并不关心它们,对吗?”
“……对,”柯尔曼说。那些含混的字眼从他胸腔深处被挤压出来,“我从来不想成为国王。”
老国王用消瘦的手碰了碰他的肩膀。
“好了。到这里就可以了,叫人进来等我。”国王说,“不要告别,不要悼词,现在转身出去就好。”
他说得十分果断。我意识到,他所等待的那个词已在此时变得无比鲜明:“死亡”。
我与柯尔曼走到门口,我们的脚步都消失在了厚厚的地毯中。我听见一声躯体滑落在床上的闷响,心头骤然一紧,以为老国王的生命已经过于仓促地戛然而止;但还没有。他的手朝我们这里摆了一摆,大半个脑袋栽进了自己的床褥。
有一些微弱的声息从那里传来。它与之前老国王稳固的声线如此不同,不再属于一个惯于睥睨、一切在控的的上位者,只似于任意一个临死之人面对梦境时的模糊呓语。
“对不起,”我听到他含糊地说,“我太急切地渴望培养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对不起,对不起。”
他露在外面的一只眼睛睁着,但视线已经涣散了。我在这样的目光之中,仿佛也承接了同样一份过于迟来的歉意,感到一阵酸苦。
柯尔曼站在国王的卧室门口,王殿的守卫们陆续从他身边走进去。
“你在这里等我。”他对我说,“我去外面左侧的草坪坐上十分钟,然后我进来找你,我们就离开。”
我等了他十五分钟,走了出去,看到他还在草坪上抱膝坐着,头顶的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我坐到他身边,也不说话。
“你知道吗,”柯尔曼忽然低声地开口,“国王的子女总是有跑得更远的特权。我与杜灵.金——我的哥哥,大我五岁——从小便可以溜进各种各样的议事中心旁听,无论是国王的元老院,还是‘人民的魔法会’。其中元老院的体系传统而呆板,我和杜灵.金就更喜欢朝魔法会跑去。杜灵非常聪明,他每每对我指出哪一个议员在撒谎,然后我们就嘲笑起他们意欲掩藏的宏图里的漏洞,以及那些伪君子的真实面貌。
“我从那时起就对满口谎言的魔法士心生抵触,认为他们畏畏缩缩、搬弄是非,只敢隔着半空动动口——这一点哪怕在我认清杜灵和兰朵同样是魔法士之后也没有改观。那也只是抵触而已。但当我看到成年后的杜灵开始带着他的魔法士身份往他曾经唾弃的魔法会里钻,我看到他像那些政客一样彬彬有礼地大放厥词,当我甚至转向总是用心偏颇的父亲,企图在他身上找到我童年记忆里那个挥着刀的锋锐影子,却听到他无意从嘴边走漏的‘暗杀’这个词时——我变得更加偏激了。就像是有什么催着我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告诉我,我必须得做点什么来证明我是对的。”
“我当然不能厌恶他们,当然,我谁也不恨——没准是在恨我自己。因为我始终无法承认杜灵的正确:一个只会使刀的国王,根本无法治理好这个国家。”柯尔曼的最后一句话低得几不可闻,“而他替我担了这个担子。”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就连我们背后传来的王殿的灯火,在树阴的遮挡下也显得不那么明亮了。
我无法就柯尔曼的家事做出安慰,只能把手放到柯尔曼的背上。
“歌伦度南的政治情况,”我说,“有那么糟糕吗?”
柯尔曼摇了摇头。
“你还记得一年级时西院教授长达三周的临时抽调吗?几乎所有的魔法教授都离开了学院,有的甚至连代课都找得很仓促。”
“我记得那一次。”我忽然有了一种微妙的预感,不禁吞咽了一下。那正是我认识来代课的史密斯老先生的时候。
“那是一场针对魔法师们的审查。”柯尔曼说。
一块漆黑的大幕仿佛在我眼前拉开了小小一角,露出背后充满恶意的一只眼睛。
“元老院和魔法会不再像十年前那样相辅相成,它们几乎割裂开来,各自为政,谁也说不清矛盾是因何扩大的。杜灵在里面寻找深层的原因。但在魔法会中,我们的人终究是少数。”柯尔曼说,“近年来的舆论导向里,刀者身份似乎总是与‘杀戮’跟‘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