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用手指在身上大穴一按,整个人已阖目闭过气去,其面容苍白、呼吸细微之处,就像是真的下一刻便要羽化归去。
哪怕前一瞬还在与萧见深对话,骆守宁看在眼前这一幕也不由得一阵心惊肉跳,定定神如计划般去外头让侍卫再宣太医过来之后,在屋中独自转悠的时间里忍耐不住,伸手摸了一下萧见深的脉搏。
便觉其时隐时现,几乎摸之不着。
来自东宫的消息没过多久就传到了正在宫中朝房值班的梁泉流耳朵里。
这位辅佐过三朝帝皇的首辅灰白的长眉动了一动,轻轻挥挥手,让进来的人再出去。
此刻的朝房中聚集了比平常多得多的大臣。
曾在茅屋精舍中与梁泉流商量事情的户部侍郎凑上前来:“大人,您看这——”
“殿下龙体有恙,你我更要尽忠职守,方能不负百姓父母。”梁泉流缓缓道,接着他对于朝房中的其余几位说,“诸位先去将今日的奏章收集过来吧,老朽与陛下身旁的万公公一同票拟朱批。”
票拟朱批乃是当朝的一个习惯,奏章由大臣呈上之际陷入内阁,内阁首辅将建议写于纸中贴于奏章之上,再呈交皇帝阅览,而皇帝阅览之后的决定便以红笔批示,不过梁泉流所经的前两朝,这些该有皇帝红笔批示的地方已由身旁的秉笔太监代笔成习。
当然此时到了萧见深这里,习惯又改了回来,每一个呈交上去的奏章不论事物大小,总能到其亲笔批示。
所谓收集奏章的言语为着不过清场,其余人等十分乖觉,纷纷起身离去,将地方留给梁党。
那最初说话的户部侍郎正是梁泉流之心腹,他迫不及待地说:“此刻太子垂危,老大人当立刻请出宫中陛下坐镇乾坤!”
“不可!”但旁边立刻有人疾言道,“太子虽重病在身,中宫皇后却安然无恙,沉潜也莫忘了太子归朝之前,天下政务掌握在一介妇人手中时的乌烟瘴气!且骆家经年积累,非同小可,这些人正因座位上的是他们的女儿与外孙,方才如拔牙之虎一样低调软绵,一旦陛下匆匆上朝,恐怕此国贼立刻图穷匕见,以手中虎符调集军队入京,到时又将如何收场?”
户部侍郎姓严。严沉潜冷笑一声:“这天下也不是只有骆家人一家有兵!骆家人若敢妄动,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被这九州勤王之师覆灭也只在顷刻之间。”
“请神容易送神难。”那反对之人冷冷道,“一个骆家倒下去了,难道就没有李家、方家、张家站起来了吗?”
“说来说去,韩石光你不就是——”
“好了。”梁泉流打断了两个人的争执,他自怀中取出半册被撕开的册子,放在两人面前,“沉潜、石光,你们先看看这个。”
争执中的两人俱将目光转向梁泉流拿出的册子上。
只见这只剩下前数十页的册子表皮深蓝并未题字,整本似乎匆匆用纸切割装订而成,边角并不平顺,些许地方还有墨迹渗出。
怀着一点疑惑,两人将这册子展开一看,看还没有两个字,就面色大变道:“这这、这是——”
“不错。”梁泉流这时微微点头,“这是太子着密探调查出的天下田地汇总册。谁占了多少的田,都写在上面。”
严沉潜与韩石光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忙按着册中索引查找自己的名字,果然很快就发现自己榜上有名!两人几乎口吃道:“这……太子不是最近才着手处理此事吗……缘何如此迅速——”
“要成此册,至少三年时间。”梁泉流说,“太子为做成这一件事,只怕已暗中布置三年有余。等到一切妥当的现在,方才……图穷匕见。”
“老大人是如何得到此册的?”严沉潜迫不及待问,“可是太子身旁有人?”
“义士已然不幸。”梁泉流叹了一口气。
严沉潜顿时惋惜道:“可恨下半册也不知去了何处!”但他旋即转过念来,“有了此册,之前的碍难便不再是碍难,太子将这满天下的人都查了个掉底,乃是失德之举,这几日汹汹而来的病势未尝不是因此而起。”
韩石光听见严沉潜拿着账册如此说话,面上便露出了微微的犹豫,但也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插口反对,显然存了些许默认之意。
梁泉流看着室内的这两人,片刻后点点头:“也罢,既然你们已达成一致,老朽便在这几日中择一日进宫陛见圣上。而后诸位还当与我在朝上联名,一起请陛下出宫,主持大局。”
“此事正是应当之举。”
“正是应当之举。
余下两人都拱手道。
这时那先前出去拿折子的官员也一一回程,梁泉流几人便不再多说,继续在朝房值守与商议政务。
是夜,宫中朝房交班之后,梁泉流回到自己的住所。
这时精舍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便在油灯下将那本账册再一次取出来放于油灯之下。
这一次,它不再只是薄薄的半本,而是集齐了被撕裂的上半部分与下半部分的一整本。
也渐渐浮现出老人斑的手指捏着纸张,翻阅着这被人强记并复录而下的账簿,很快就翻到自己所需要的那一页。
这一页上,写满了亲近太子、摇摆中立的那些人。
老人浑浊的目光中掠过一丝清明。
这是催命符,也是护身符;这是穿肠□□,也是金玉满堂;这是败家丧门,也是权柄在手。
端看怎么用而已。
萧见深再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