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车里的我的身体突然震了震,不过正好车子此刻开过一段石板路,坑坑洼洼的,所以即便是坐在我身边的陆彦明也没有察觉到我的紧张。
不过,也可能是我的错觉,因为昏昏暗暗的光线里,我恍惚看见陆彦明冷冷扫过我的眼神还有让我突然冷起来的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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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会所,一大撂的工作已经在等着我。看见我走进来,等着的人自动分开一条路让我进去,我把帽子扔给福仔,脸上挂着怡人的笑容,连酒窝都像特别有精神似地招呼着每个人。
——但其实我心里面简直有把恶火在燃烧!
那么闷热的天气,那么沉郁的氛围,那么多无聊的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那么多该我的不该我的事……让我连一个想安静下来好好想想事情的空间也没有。
在广州的时候,或许还可以有玉卿姨走出来说一句:“没什么事情大得让赐官休息的时间也不得的。”但是在上海,谁来说这一句呢?没有人!
其实我也不是真的要想休息什么的,只是,只是能不能让我真的安静一下子,就一下子也好!可不可以呢?
微笑,点头,招呼,复而问候,拱手,寒暄……没完没了,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我才能挤出我的时间去跟你说一声,小鲍,你现在很危险!
这该死的广州会馆放着好好的岭南建筑的彩绘特色不管,非要学着上海的浮华在墙面上都贴出金色的壁纸来冒充凡尔赛宫,晃得我的眼睛都痛,干涩得快要受不了。
“各位,我家少爷还有些紧要的事情。”福仔看看这样下去不行,连忙走过来替我挡驾,这才让我安全地走进办公室。
我抬头,不意外地看见生叔手里拿着一大叠的东西站在办公桌前等着我,“赐官,你可回来啦。”
一股很长很忧郁的气息在我的肺腑里缠绕,我尽量短地叹出来,朝着这位辅助了我家三代的元老点点头,示意福仔关上门。
坐到办公桌前,首先从桌上拿过来的是火柴盒,然后伸手向生叔,“烟!”
生叔看了我一眼,递上来一包香烟。我粗鲁地扯开包装纸,抽了一支出来叼在嘴里,随即擦了一根火柴。眼神下意识扫过香烟壳,“美人牌香烟”?香烟壳上这位所谓的美人,桃腮杏眼,雨润红姿姣,好吧,算得上娇美。但是,她的双唇不够丰润,唇角不够玲珑,就连皮肤都看起来可以刮下几斤粉来,而真正的美人,我喟叹,真正的美人如花一样,都是有毒的!
“哇!”火烧到了我的手指头,慌忙甩手扔掉,样子有些狼狈,我一怒之下连同火柴香烟一起扔到门上去。
“赐官,怎么了,做什么这样心神不定?”生叔皱着眉头问我。
我怎么回答?我心神不定是因为一个莫名其妙要杀我的仇人眼看就要被另一帮不怀好意的人杀掉?
咬着牙叹气,我还要露出一个笑容给生叔,“不说了,生叔刚才是不是有急事要找我?”
“噢,是这样子的。”生叔从一叠信函中取出一份邀请函,“遐庵(1)先生下午打了电话过来催问晚上的宴会赐官你到底去不去?”
我一愣,“交通总长叶恭绰叶遐庵?”身体自动地弹跳起来,“什么晚宴,我怎么不知道?”
生叔拍拍脑袋,“新来的马仔不会做事,光留意往来信函了,这份邀请函反而直到今天下午才递上来!”
拿着邀请函,顾不得洗把脸,我当即就往外走,“炒掉他!”
再度坐到车上,看了看邀请函上的地址——和平饭店?为什么,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拿起邀请函放在鼻端轻嗅,不要躲了,我认出你来了,你是那缠绵悱恻的碧螺春的香气,清远馥郁。把背往座椅上靠,我慢慢的,慢慢的,笑了起来……
注(1):叶恭绰字玉甫,又字誉虎,号遐庵,广东番禺人,是民国时期交通界著名人士,历任路政司长、邮政总局局长、交通总长等职。他在任时,为解决铁路职工子弟入学问题,与董事詹天佑等12人在天津河北五马路创办天津扶轮中学。叶不仅是风云一时的政界人物,更是艺林中的典范俊才。20世纪20年代初,中国瑰宝毛公鼎寄押在天津俄国道胜银行时,有美国商人出价5万美金购买此鼎。消息传到叶恭绰的耳朵里,叶心急如焚。为了不使国宝外流,他当即联合其他爱国人士,紧急筹集3万银元将毛公鼎从道胜银行赎出,将其保存起来,从而保住了这一国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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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庆幸,到达和平饭店的时候,七点刚过。这对于一个晚宴来说,并不算很过分的迟到,我再度踏入这纸醉金迷的地方,心境,有点像初出茅庐的小子。
交通总长的宴会,当然不同于下面舞厅的糜烂奢华,在彬彬有礼的门童引领下,我乘着电梯上到了八楼,推开宴会大厅的大门,正好听见叶先生慷慨激昂的陈词——
“……今之华夏危在旦夕,玉甫虽不才,也愿将老朽之躯与诸君同筑血肉长城,但求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大叔,你年纪已经不小了!好好做你这个交通总长,给我们这些毛头小子的马头上个辔头就行了。同筑血肉长城这种事情,你的血也不是特别多,肉也不是特别厚,效果只怕也有限……我完全不负责任地胡思乱想,眼睛却在四下找寻着我希望看见的人。幸亏我跟鲍望春两个人的身量都高,就算黑压压一群社会名流拥挤在那里,我还是很快就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