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身为九五之尊,竟然连榛子酥都吃不得了吗!
萧豫珏显然也发现了自己的父皇在偷吃自己的榛子酥,爬过去用软绵绵的小手打他,“互(父)皇坏,抢小珏的小殊!”
萧景琰护着手中的榛子酥,和萧豫珏大眼瞪小眼。
“这是我的小殊!”才不是你的!
“呜呜呜奶奶,互皇坏!”萧豫珏回头两眼泪涟涟地向静奶奶告状。眼见着宝贝孙子哭了,两位老人都急了,不由得朝萧景琰投去不满的一瞥。连柳澄也没忍住。
“景琰,你都多大的人了呀,怎么还跟小珏抢榛子酥吃?”静太后一边安慰着萧豫珏,一边对萧景琰说着。
“行了,是我错了。”萧景琰叹了口气,“给,小祖宗,你的榛子酥。记住,这念榛——子——酥,是‘酥’,不是‘殊’。”
萧豫珏却不理他,直接拿起盘中剩下的榛子酥吭吭吭地全吃完,似是怕萧景琰跟他抢。
静太后倒是知道萧景琰的心结,没再多说什么。
待快入夜时,柳澄便告辞了。
静太后看了看在床上睡得正香的萧豫珏,转过头来跟他说道:“景琰,都一年多了,你该放下了。”
萧景琰摇了摇头,“母后,儿臣自有分寸。”
“你这孩子呀……就是一根筋。”她叹了口气。
萧景琰笑笑,“这样没什么不好。”
“可是小殊……你有想过小殊若知道你这般念着他,日夜不忘,他会是何感想吗?”她嘴唇颤抖着。
“……他若觉得愧疚,若觉得不该,就该给我回到这金陵来,回到这人世来!”一语刚落,萧景琰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大了些,似是吵醒了睡得香甜的小皇子。
“母后,我……我还是先回去了。”
静太后就用那温柔而又哀伤的神情望着他,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
其实这几个月来,萧景琰想起梅长苏的频率其实少了许多,连曾经向国师跪求招魂之事都已差不多忘至脑后。每每想起自己之前那些痛哭流涕念叨不已的往事,他不免得有些尴尬好笑。
毕竟已经老大不小了,又为帝王之身,却时常如女人般相思垂泪,就像曾在军旅中听到小兵唱着的什么“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
那会儿他见他们在月色下鸣笳和萧,就问那些小兵这曲子叫什么名字,他们说,这叫《燕歌行》。
燕歌行,燕歌行。
那时他轻笑着,“名字倒是取得倒不错,听来似是述边塞征戍之事。可既言关塞,怎么全是些女儿家哭哭啼啼的诗句?”
士卒们含着泪看着他,“殿下,浮生最是相思苦。未有闺怨离恨,哪衬得出边塞寒苦,将士伤别啊!”
此情,原是为衬此景。
浮生最是相思苦,苦来思君仍不忘。
萧景琰自嘲一笑,他而今算是明白了。
虽然现下回忆的次数少了很多,但萧景琰明白,他并未忘记梅长苏,并未忘记那人为他所作的一切,也未忘记那人的殷殷期望,拳拳之心。他只是把梅长苏小心翼翼地安放在心中一角,像立神龛一样把那人围在心庙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的存在,也只有他一个人能供奉拜望。
这是他萧景琰的小秘密,他以为谁也不知。
但其实无谁不知。
萧景琰只知道,自己是在用一种更深沉的方式纪念梅长苏,纪念他那——此生难再遇的挚友。曾经的离别之恸早已化入了他的血肉之中,近得容易让人忽视,但却真真切切地存在。
萧景琰觉得安心,因为他明白,这样小殊就永远跟他在一块了。
思念一个人至把那份思念,那个人,与自己融为一体,就像把身上的皮血淋淋地剥下,把血肉筋骨重新拆开,和着那浸入身体每一处的想念,一股脑地灌入汤锅,然后用大火煎煮,用小火慢煲,把所有的杂质沉淀在底,把所有的多余蒸发殆尽,最后煲成一锅,虽不好闻甚至连尝起来都含有思念的苦味但却灌注了掌舀人所有心血倾洒了他所有眼泪的满是真情实意的汤。
那锅汤,是燕北寒风中士卒们哀唱的贱妾茕茕守空房。
是他对眺宫阙远望青山身侧再无一人共肩的高处不甚寒。
是他在梦中历经辗转尝尽悲欢离合惊醒后枕畔的两行清泪。
是他曾甜酒入喉相思透骨的罗浮梦梦梦梅花露华忆忆忆故人。
是他的浮生千万绪春梦长几时,是他的故人绝万里寒梅共独酌。
是那杨柳依依雨雪霏霏,一枝折得人间难寄,君埋泉下我今白头。
甚至,那是而今的萧景琰。深沉思念着,却再也不轻易落泪的萧景琰。
小殊啊,你看,我再也不需要为你而活了。
因为从胸膛里跳动的这颗赤诚之心里,我听见了两个人的声响。
原来你我,已是这么近。
近的融为一体。
现在,我终于能为“自己”而活。
小殊你,开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