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从睡梦中醒来,一眼瞥见了躺在床侧的她。
她面色苍白,唇瓣毫无血色,脸更尖,颧骨微凸,长而卷曲的眼睫覆在眼皮上。
自从惜翠病后,屋里便整夜地点着灯,潇潇的夜雨尽数落在芭蕉上,忽而一个霹雳乍响,她却毫无所觉,面色苍白地窝在被褥中,像是失去了呼吸和生机。
他心头掠过一抹慌乱,下意识地去摸她的鼻下。
呼吸虽浅,却像一根线悬着一样,不至于断绝,他松了口气,因为恐惧而僵硬的手指慢慢地扣紧了。
再看她时,卫檀生又觉得茫然和陌生。
她被褥中伸出的手,指甲盖上的鲜红已经斑驳,像垂死的枯梅。
他看着觉得刺眼,心中竟再度涌现出一阵的畏惧,畏惧她身上的死气,畏惧死亡,畏惧再和她同床共枕。
卫檀生掀开床帐,缓缓地走下床,到第二日都没再回来。
从此之后,他再也没有在屋里歇下。他每日都会去找不同的名医,却不愿再和她一起睡,不愿再出现在她面前。
惜翠现在醒得少,睡得多,大半的时间都在床榻上度过。
她现在常常做梦,有时候是梦到卫檀生,有时候是梦到她爸妈,有时候是卫檀生牵着已经五六岁的妙有正在石阶上走,有时候又梦到了高骞、吴怀翡和其他许许多多人。
她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是睡着的,偶尔也会醒过来。
今天醒来的时候,惜翠突然感觉到自己精神特别好,不仅能下地了,甚至能喝粥。
她病重,只能喝些白粥,但软糯的粥入口,回味却是微甜。
惜翠喝了一口,问海棠,“粥里放糖了?”
海棠只看着她流着泪摇头。
惜翠皱皱眉,又尝了一口,确实是甜的,“我尝着似乎是甜的。”
海棠看着她,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哽咽着说,“粥里没放糖。”
惜翠笑着说:“你哭什么?我还没死呢,你现在留些眼泪,等我死的时候再哭。”
海棠呜咽了一声,一边点头又一边掉眼泪。
海棠侍奉吴惜翠一心一意,惜翠也已经为她想好了日后的打算,为她准备了卖身契和银钱,不论是离开或是回到吴府,都凭她自己决定。
她现在这幅模样应该就是回光返照了,喝完粥惜翠不太愿意浪费这么好的机会,去看了妙有,她睡在摇篮里睡得安详,惜翠伸出指尖想戳一下她,又担心将病气过给她,便收回了手指,趴在摇篮前,只笑了笑。
再回到屋里的时候,却没看到卫檀生的身影。
“今天他也不回来歇了?”靠在床前,惜翠平静地合上膝上的书,对那前来传信的小丫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等那丫鬟离开时,喉咙却突然极其得痒,惜翠弯起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像要将肺血淋淋地从喉咙眼里咳出来,咳得涕泗横流,狼狈不堪。
这小变态不和她一起睡也好。喘匀了呼吸,惜翠平静地擦了擦唇角,苦中作乐地想,她现在的样子她自己也嫌丑,晚上动不动要咳嗽,一咳嗽就是眼泪鼻涕口水一起往下流。
不知道为什么,她其实……不太愿意让卫檀生看见。
镜子里的人,已经不能称为人,更像是鬼,套着人皮的悠悠荡荡的鬼。
要是像之前那两次,干净利落地死去倒还好,像现在这样,吊着一口气,就是死不了,未免太过折磨人。
吹熄了灯,惜翠仍旧觉得冷,寒意深入骨髓中,屋里烧了炭,室内温暖如春,她一人盖了两床棉被,却怎么也捂不热,手脚都是冷的,惜翠下意识地将自己蜷缩起来。
生病的时候,她又格外地想她家太后了,想到小时候,她感冒又吞不下胶囊,水咳出来了一身,她家太后一边骂她又一边教她怎么喝,喝完了给她盖好被子,说着闷头捂一觉就没事了。
她有些委屈,想快点回家。
半夜,惜翠又觉得热,在一阵冷热交替中,醒来后,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他每日都去空山寺,冬日的寒夜,冷得彻骨,他顶着山风和冷雪,去寺里上香,一遍遍地恳求佛陀。
那无数佛幢被山风吹得来回飘荡,佛幢下的如意珠当啷得响,佛前,他为她供养的长命灯,在湿冷的地板上映出昏黄的一团光。
他腕上的佛珠,也倒映着一线的灯焰,生与死在殿中交错。
下山的时候,卫檀生正好碰上了纪康平。
纪康平春闱考中后,一直待在家里等着授职,在家中无事,他平日里便常常与同年出去宴饮,拉扯拉扯关系人脉,到新春的时候,各色的拜帖下得更多,人际走动得更加频繁。
因为惜翠病重的缘故,他已经推脱了大半。
这回碰上卫檀生,是请他一起去见吏部一位官员,此事事关前程,他推脱不得,一人去又未免有些忐忑,他这位表弟在京中享有盛名,若有他作陪自然再好不过。
更何况,如今惜翠重病在身,纪康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