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让她看到我。 “我怎么了?”她问我。 我不知道。老实说,也许很多人从第一眼就知道了答案,但是我并没有。我当时还怀疑是什么恶性肿瘤,她一直烟酒无忌,常年有肺病, 身体消瘦,我从未在她身上见过母性流露的时候,我也从来没有把母亲这个角色同她联系起来,哪怕一丝一毫。即使在答案如此显而易见的时候,我仍然选择性无视,直到医生告诉我和陈言:“她怀孕了,正常的出血,没有大碍。”
我心中有一瞬间的震惊,陈言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猛地抬头看着我。 他像我儿时的记忆中一模一样,瞳仁漆黑,牙齿雪白。
他去病房看陈白露,我没有进去。这是他们两人的时刻。而我该走了。
海南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走出医院大楼,夜空晴朗,圆月西沉。 东边天空泛白,天快亮了,现在回酒店,还来得及睡上几个小时。
我听到身后脚步溅起水花的声音,陈言喊我的名字,我转身看他, 他一米八八的个子在我几步外的地方弓着背站着,身后灯火通明,眼前昏黄一片。
我读二年级的时候,周末的晚上在一个老师家学画画。那个老师家住一楼,我并不爱画画,因此总是坐在靠窗的地方,一面心不在焉地调颜料,一面看窗外的孩子打羽毛球。有一天,我看到了陈言,他一个人站在那儿,呆呆地盯着我的窗口看,牙齿雪白,瞳仁乌黑。我和老师告了假跑出去,问他有什么事,他用悲戚而无助的眼神看着我,说:“海棠, 我爸妈要离婚了。我没有家了。”
十五年后,他又站在我面前,他的瞳仁依然乌黑,他的牙齿依旧雪白,甚至他的眼神,也是和从前一模一样的悲戚和无助,但他说的是: “海棠,她想把孩子生下来。
可我还不想有家。”
~11~
我回来看陈白露。她住特护病房,房间里亮着一盏小小的墙灯。 “你把大灯打开。”我一推门,她就对我说。
我伸手打开天花板上的灯,看到她躺在那儿,三瓶点滴里的药水合并到一根塑料管里,各自下去了小半瓶,扎着针头的手背肿胀发亮,半湿的头发凌乱地披在枕头上,眼睛里全是血丝。
她很憔悴,但那一刻,我感觉她前所未有地容光焕发。 “我话还没说完,你怎么就走了?”她在枕上耸耸肩,苍白的嘴角朝我们一笑。 “其实前天我们已经分手了,是不是?除了没把这两个字说出口,其实你我都明白。别说你,连我也不想挽回了。” “是吗?” “不是吗?你难道不是在想一回到北京就分手吗?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感情坏到这个地步。” “气数已尽,这是没办法的事。”陈言说。 这是我见过的他们之间最惨淡的时刻,他们甚至都不争吵了。 心有不甘的是我,难道在甲板上的亲吻是假的吗?是做梦吗?我喊出来:“你昨天还说你爱她!”
陈言扭头看着我,他的嘴唇和陈白露一样苍白,过了很久,他说: “气数已尽,我没办法。”
“你把自己的责任推到气数上?什么叫气数?你把气数叫到我面前来看一看!”
陈言向我发怒了:“你只知道她没做错什么,我呢?我做错了什么? 我凭什么被她缠上?”
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就是我的理解能力有问题:“她缠你?” “她明知道从来没人对我好,一旦有人对我好我就不能放下,她还来照顾我;我什么都没有,连空调都修不起她也跟着我;她一步一步吃定我,利用我的愧疚,搞得我现在和程雪粟多说一句话都觉得对不起她。 海棠,你看清楚,你这个朋友厉害得很,我交往过的所有女孩加在一起也不如她厉害。可是从来没有人能吃定我,多厉害的也不能,你应该最能理解我!”
我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我为什么能理解你?” “因为你亲口说过唯一值得追求的是自由!我要被这个女人缠得窒息了!我要窒息了!海棠!”陈言用手揪着自己的领子,睁着血红的眼睛朝我喊。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恐怖的样子。我吓得连连后退,撞在身后的墙壁上。 “这是你要的自由?”我笑 ,“我理解你,在国外待久了,中文有时候词不达意。我告诉你,这不叫自由,你随便换个词来用,不要再侮辱自由了,好不好?” 我泪流满面。 “做人怎么可以不讲良心呢?做人真的可以这样吗?这是你做高官的爹,还是你做富商的妈教你的?这是中国的老师还是英国的老师教你的? 这是你在学校里还是在街头学到的?哪一国、哪一派、哪个人告诉你人可以跟着yù_wàng丢掉良心颠倒黑白?你生病的时候请护工照顾你也可以, 你怎么不去请呢?你知道她给你的不只是照顾;可你不知道她对我讲,她为了抱着你睡,每天起床后背都是麻的,因为你在梦里叫爸爸妈妈,陈言,你知不知道你在梦里叫爸爸妈妈?你记不记得你说过遗产要分给她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