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杜玉清不动心那是骗人的,她点点头,答应考虑考虑。
临走,婉娘邀请杜玉清明天下午去听戏,她说:“平常也就罢了,知道你们官宦人家家里管得严出门不容易,但这个戏班是玉玲珑的班子,难得扮相好,唱功好,选取的戏文内容也不落俗套。这次要在杭州府唱窦娥冤,明年可能就唱汉宫秋了。错过了这次,就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看到了。”
婉娘走后,杜玉清陷入了沉思,她前面还在想作为子女即使不能为父亲添彩,也不能拖了父亲的后腿,坏了父亲的名声了。转头就有这样的事情放在自己的面前,她该如何处理呢?如果婉娘让她入股华服绸缎庄,插手他们现成的生意,不消说,她肯定会直接拒绝了,但现在是一件全新的,婉娘自己都没有把握的新挑战,这就让她就犹豫起来了。正如婉娘所说,成衣生意比眼下绸缎庄只是做布匹买卖的生意要复杂多了,甚至比订做衣裳还麻烦,因为成衣一旦做出来,如果卖不出去,它就是废品。它涉及要卖什么样的款式,做成多大的尺寸,如果提高速度,如何节约成本等等种种问题。它不是一门可以简单模仿的生意,还有如何完成一件新事物的全面考虑。
杜玉清一会儿想做,一会儿又顾虑一会儿充满信心,一会儿心里又完全没底。但这样的挑战对杜玉清来说还是充满诱惑的,这不能不说婉娘看人的准确,她抓住了杜玉清心理的要害。
一阵患得患失后,杜玉清决定放下,她还是等父亲回来后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再说。
春播开始,杜渊之最近都很忙,早出晚归,甚至晚上也不能回来,这几天早上的晨练都是常胜在带他们。
一个多月的时间,杜玉清几人根据杜渊之传授的心法把杜家拳的所有的动作重新学习一遍,杜玉清觉得自己每个动作都能做到均匀和放松了。杜渊之就让他们开始两两对练。
第一次,杜玉清的对手是春生,一上手,杜玉清就知道不对了,对手当前,什么均匀啊,放松啊,觉知啊早就抛在了脑后,他们不由自主地又开始了快打,走入了藩篱,试图用最快的速度和最大的力量来战胜对手,等到他们意识到的时候,两人已经劈劈啪啪拳打脚踢了好几招了,两人相视苦笑。回头看宁夏和采薇更是如此,这不能不说习惯和习气的强大!
重新开始。
把心静下来,放慢速度。
把意念放在身体的变化上,觉知每个动作的细微变化和轨迹。感受自己,感受对方。
父亲说:现在开始放下自己,放大你的觉知,知己知人。保持心态的客观中立,以谦卑的姿态来接纳一切。
在独自练习的时候,你要懂得的是自己力量如何发出与收回在对练的时候,就是要懂得别人的力量如何发出与收回,这样才可能趁虚而入。
你要和不同的人反复练习,觉知彼此,觉知变化,从不同人身上认识自己的心性,修正自己的行为。这是对自己身体反复淬炼锻造的过程这是对自己心灵反复淬炼锻造的过程。这,就是修行。
练它个十万百万遍,最后达到不用思考,后天变成先天,身体自动做出反应的程度,这叫身随心动。别人来进攻,不论动作再快,你心一动身,身体同时已经做出了反应。所以不论对方如何厉害,都会在你的控制范围。他会觉得无所适从,进,摸不到你退,又退不出的境地。这就是“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的武功最高境界了。
立身中正,拎腰圆活、均匀放松、身心合一。
拎腰是在立身中正的情况下据势而力行
觉知。
然后放下。
放下恐惧,放下急躁,放下自我。
慢慢地,杜玉清感觉到了春生的紧张一是面临对手常有的慌乱,二是和小姐对练的局促。他心思敏感,动作细腻,身体灵活。
和宁夏对练时,感受到他先天的单纯沉稳,但出拳时也势大力实,容易找到进攻的实点。
和采薇对练时,感受到的是她天性中的急躁,但也有对自己谙熟的放松。
所有人中,常胜是让杜玉清最感觉郁闷的。
和父亲对练时,你感觉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无力感,一种遥不可及的差距。就像他自己说的,“进,摸不到他退,又退不出的境地。”这样的人高山仰止,你索性就放弃了不想了,你只要放松自己,做好自己动作,让他来纠正你就好了。
如果说杜渊之是那更行更远的高山,但常胜就是那横亘在自己面前无从下手的悬崖峭壁。常胜身材魁梧,猿臂蜂腰,下盘扎实,你进攻时他根本不用挪动脚步,长臂一撩你就得趔趄几步。即使你知道他的弱点,但在绝对力量面前,你就像十岁的孩子去挑战一个三十岁的壮汉,不自量力,又让人充满豪情跃跃欲试。
但这样的常胜在杜渊之面前也是要败下阵来。他们俩对练时,杜玉清可以感受到常胜的力大势沉,一举一动带着呼呼的风声,但父亲仍旧不紧不慢,身从心动,动作无声无息,却又势不可挡。
只要放下自己,世界充满无限可能。
杜玉清专注地对练,在一招一式间沉静地觉知,放下自我,接纳对方,形成一体。她把两人想象成太极图中的阴阳鱼,阴阳互补,阳一动,阴便感知到阴一退,阳便弥漫过去。
慢慢地,对方的动作变得有迹可循。
慢慢地,世界越来越慢,越来越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