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会是一个长相平庸,让人谈不上任何印象的凡人。然而一对上面,他让她牢牢记住的,就是那双眼睛。那是一双宛若用细毫的笔尖精致描绘出的眉眼,眉细,睫细,廓也细,细到透出一种轻盈的感觉,使他的眼尾不论从何种角度看去,都有一种上吊的弧度。他的眼不算大,眼珠对着人时,被睫毛半掩,自有朦胧之感,看久了,甚至生出了一种属於女性的妩媚。
英挺的马装穿在阴柔的他身上,反而斯文了许多。
她也被他斜着眼,端详了一会儿。然後,他竟然笑了。
她感觉到身後的毋言正散着一股冷冽的气息。
她问:「大人有何好笑?」
「我在笑赞当家的年轻貌美。」说着,他也看了毋言一眼,笑意更深。
寻奴更确定了,她不喜欢这个人。他斜着眼看人时,让人联想到在红尘中观看人间丑态的妓女,眼里带笑,却含着嘲讽的冷感。而他因生得柔,嘴上随意吊笑,乍看之下都会以为那是一番逞欢讨好,无形中便使对方骄傲、自大,轻易就看轻这个爱笑的人,却不知道他正在趁虚而入。
妓女。寻奴找到词汇形容这个男人了。後来,她私下对毋言说:贪官,不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妓女吗?他们让人奸淫自身的人格,来换取仕途和财富。
想着这词,寻奴也笑了,面对他,便有点高高在上了。「大人要不要进屋坐?」
「不,就在这儿。」他笑说。
「不谈事吗?」
「我要谈的事,在场每个人都能听。」
「何事?」
「刑狱司已为某两案造册,恰巧这两案都与寻家有关。我便是来与当家讨教的。」
「真是?何案?大人可说得详细些?」寻奴一脸惶恐地问。
他赞赏地看着寻奴,彷佛在称她打迷糊的功力。她若太镇定,反而是欲盖弥彰。
「以序号排之,司上称这两案为丁亥案与癸丑案。」
他慢步靠近寻奴,她才渐渐发现,这男人高挺得让人压迫。
「不过我们私下都通称这丁亥案为私铜案,想必当家不陌生此事。」这话,他的音量寻常,在场每个人都听得见。
「自然,大人,寻家已积极解决此事,却仍让您北跑一趟……」
寻奴还未回完话,隐孽忽然压下身来,凑近她耳边。他刚运动完的体热晕惹得她一身颤栗,鼻间都是这男人身上的幽香,被汗热挥发过,更显沉郁,让人如置身於盛满昙兰的封闭幽林中。
他又给了她一个不好的印象了──他是个染有洁癖的男人。
她表情如常,没让他看出她被他男人的体香所撩起的本能反应。
接着,她听到他缓重的呼息声。
「还有,另一案,癸丑案……」他低哑着嗓子,让声音听起来宛如情人在床笫间互说亲昵情话的呢哝,自有一股性感与挑逗。
毋言看着这一切,难得出手,要把寻奴从他的轻挑中拉开。
隐孽笑看他,眼睛弯如细月。
寻奴却不让毋言动她,她直直地立着。「大人请说。」
他叹了口气,听起来像爱抚的呻吟。「……其实,我不知该怎麽定义此案。」
寻奴斜眼睨他。
「为何我国禁土,会有汤国技师?」他苦恼地说:「为何我已提出要求,至今仍看不到贵号提出相关证状?他们号称是学习班,可真是学习班这麽单纯吗?若说銎江下真有丰沛的矿源,汤国怎甘心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些年来,惊天动地的世事翻转,让寻奴学会了这本事──心里越是慌乱,她的表情越是平静。
「当家,你似乎太过镇定了?」他笑。「好像早料到我会有此一问?」
寻奴深吸口气。「大人方才说,刑狱司已为此案造册?」
他直起身,从容颔首。「是。」
「也就是说,你们是先定寻家罪,再来寻证?」
「我们有合理的理由怀疑。」
「何来的理由?」
隐孽笑而不答。
寻奴皱眉。「大人?」
他还是微笑。
寻奴终於摸探到这人城府之深之沉。他想知道的事,他能有无比的耐性与对方拐弯抹角地斡旋,直到逼出答案为止;可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事,任何只字片语都套不出。可恨的是,他也只是一迳地微笑,制造平和淡然的假象。
寻奴缓了口气,忍着急躁。
此时,侍从端来了蜂蜜水。
隐孽接过,闻了一下,笑:「果然是北穷州。」
寻奴冷冷地说:「对,连蜜也不香。就请大人将就点。」
隐孽自顾饮下,毫不畏甜。後来寻奴才知道,这男人竟如此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