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回国后见多了这种无礼的大男子主义,跟未开化似的还带着中国糟粕的封建礼教思想。我快速地想好了等会儿要怎么有力地反驳他,却见下一秒他立正向我敬礼,又再次重复一遍,“我们长官请您过去。”
诶?
我猝不及防,赶紧把要脱口而出的话全部吞下去。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就看见隔着一条路,一名军官半倚着军用吉普车站在那里,看见我后,勾了勾嘴角,“陆安,好久不见。”
哦。
原来如此。
于是所有的疑惑都得到了解释。
这是她的兵。
实际上,这是时隔很多年后,我和陈镜予的再一次相遇,那画面我一直都记得,像是放电影般,一帧一帧。
我愣在了那里,呆呆地看着陈镜予露出好看的笑容,直起身来整一下装后,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亦如很多年前在泰晤士河前的码头区,我朝她走过去时的样子。
陈镜予在我面前站定,轻轻挑了挑嘴角,却又迅速放下,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看见长官,都不知道要敬礼吗?”
她说这话时语调没有任何起伏,这么严肃的陈镜予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了,以至于我一时慌了手脚,手忙脚乱地立正,整好军装,朝她敬礼,“长官好!”
陈镜予很随意地还礼,然后眯着眼,看了我很久。
我忽然看见她领章上的少校军衔和职位,心就一点一点凉下来。
她看我时间越长,我就越明白过来,她已经不是在国王学院的椴树林荫下穿着白衬衫温柔地对我笑的陈镜予了。
陈镜予打量着我,半响后突然抬手在我额间虚虚比划了一下。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陈镜予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突然蹦出一句:“长高了些。”
我跟陈镜予有很多年没见过面了,她最后一次见我时,是从剑桥去德国的时候,我那时才十八岁,个头勉强比她的肩膀高一点,而现在,我已经只跟她差了半个头的距离。
我扯了笑,说:“你很久没见过我了,当然不知道我已经长高了,就像应堂也不知道我已经比剑桥时期的我长大了不少一样。”
陈镜予插话问我:“这么说你已经见过应堂了?”
我点头。
陈镜予偏开看我的视线,瞧了瞧地面,又顺势瞧了瞧旁边,我疑惑她的反应,她只道:“应堂被调去第八军了,方子珊组建预十师,从各地抽调军官干部组德系师”
我便记起他姓名牌上写的那句陆军第八军预十师二八团副团长,“唔,少校副团长,升职了?”
陈镜予淡淡笑一下,“一周前跟你一样。”
跟我一样,那就是上尉了,大致应该是营长。我想来我军的军制体系,再去看陈镜予时,发现她的笑里好像有讽刺,可是我想不透为什么会有讽刺掺杂在里面,应堂升官,应是好事,我便只当是自己体会错了。
只是想到我刚见他一面,连话都没说上几句,他就匆匆离开,未免有些伤感。我问陈镜予:“你觉得我们三个还能再见吗?”
陈镜予定定站了一阵,轻声说:“我不知道。”
一想也是,战乱年代,分聚相离谁又说得清,倒是显得我幼稚了。我笑笑,转了话题:“所以你就是军部来接我的?”
她点头,说:“早上接的命令,但是之后的会议开得晚了些。”她这是在解释为什么到现在才来的原因。
我表示没关系,她就又说:“走吧,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寒暄,现在我先带你去报道。”她看看我的军装,“顺便再给你换身军服。”
我低头看了看我的军装,才穿了两个月不到,都还是崭新的,正准备抬头问陈镜予时,就听见她很小声地说:“中央军的军服丑死了。”
我“噗嗤”地笑出来,瞪她一眼:“这可不能乱说,要是被你的上级知道了,准要处置你的。”
陈镜予耸肩,表情很是无辜:“那也得等他抓了现行再说。”
她抬手招呼了一声在不远处休息的小中尉,伸手取下我的随身行李,朝吉普车走去。
我们这一批密码专家是由中.央.军.委.直接派给第九战区司令陈诚长官,再由陈诚逐一下派的,但由于武汉会战的缘故,各专家都绕道往第九战区后方转移。我本应该在八月底到军部,但一绕再绕,到长沙时已接近十月底。
陈镜予在路上给我大致说了一下国内形势和第九战区情况,讲到近期时,她恨恨地砸一下座位,气恼道:“武汉已经丢了。”
我从重庆到长沙的这一路上实际也是借着报纸密电了解过的,武汉会战早在去年年底就被军委制定了计划,国内的飞机大炮和德系师全都被投入进去,李宗仁、白崇禧亲自指挥,仗打了半年,死了那么多人,还被日军炸了花园口,现在却还是丢了。
我“嗯”一声,垂下眼,“意料之中。”
陈镜予原本应该还有要说的话,但听见我这句后却一下顿住,瞪着看了我两眼,却对开车的小中尉口气不善:“忘掉你听见的所有,连我父亲也不准说。”
小中尉下意识挺了身子:“是!”
倒是忠心得很。我原本还在奇怪为什么陈镜予会被配备副官,还使劲回想了一下领章军衔:红底两杠一星是步兵少校,红底两根竹节表参谋。
按理说无论哪一个都没有副官配备。
不过现在却有一个很好的解释:小副官是她从家里带来的。
我在心里习惯性地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