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伤了风,自然是去不得了,只好力催着王夫人与凤姐去。
邢夫人本应也去,但她暗中却有一桩心病:她自认为迎春与探春同为庶女,彼与彼间自然不分高低,加之迎春略长几岁,未来的夫家又远较探春的得意,自然还要更胜一筹。谁料宫中招选才女,贾府居然舍迎春而推选了探春上去。这不是在抽她这个嫡母的脸么!一念及此,她便觉得阖府里皆是看她笑话的人,往出一溜达,背后尽是凉飕飕的议论:“二姑娘原是比三姑娘不差什么的,只可惜没个生了贵妃娘娘的嫡母,想沾光都没地儿沾去!”其实本无人议论与她,奈何她自己疑心生暗鬼,便觉得再去探视探春的情况益发的颜面无光,索性借口身子不爽推脱不去。贾母也不理她。
一时王夫人与凤姐进得长信宫来,正逢元妃与探春在下棋,黛玉坐在一侧清然抚琴。见两人进来,黛玉琴音一顿,轻轻起身,探春也连忙搁下棋子起身避让。元妃令人看座,黛玉与探春待王夫人、凤姐坐定,方才落后坐下。“如何不见老太君呢?”元妃向王夫人问道。王夫人道:“老太太昨晚着了凉,早起便觉着身体沉重,吃了太医开的药便睡下发汗了。不然她老人家惦记宫里的娘娘和两位姑娘,必是要亲自来的。”见元妃只是轻笑,似乎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便问黛玉与探春,“这几日过得可习惯?”
黛玉道:“在大姐姐的宫里,怎会不习惯呢?劳外祖母和舅妈惦记着。”探春则笑道:“有大姐姐的照应,再没有什么不舒心的。华阳公主待我们很是亲切,这几日指点了许多规矩和禁忌。各宫的娘娘们也都可亲。”
王夫人点头,笑容中隐有自得之色。元妃立下救驾大功,抚育了皇帝最为宠爱的华阳公主,又新封贵妃,如今在宫中的威势仅次皇后。元妃的庶妹与表妹,六宫眷属自然不敢不亲切相待。若放在往日,哪怕是宁荣二府最为势盛之时,贾家的女眷们入内朝拜之时也只是芸芸命妇中的一员,哪有今日的得意?总是她生养的女儿争气,给全族挣得了这份荣耀,连带着她这个做母亲的也面上光辉。只可惜深宫风雨最是消磨人心,这些年元妃的性情已是大改,对家人总不如在家时亲切,逢年过节赏赐虽是一次不落的丰厚,入宫觐见时也还叙话寒温,可到底是自家肚子里生下来的骨肉,做母亲的又怎会察觉不到?昔日在家的那一丝温情眷恋,终是从元妃那双霜冷的眸底淡去了。
“之前听皇上提过,将军连着几日报病,不曾入朝站班来,不知生的何病,竟是这般沉重?”譬如此时,元妃口中虽是问候着,可神色疏离,似乎那只不过是深宫日闲之际消磨时光的随意谈资,而个中的主角并非她血脉相系的亲伯父一般。
王夫人照旧在心底暗暗酸楚了一会儿,元妃所问的事她却不是很清楚,便望向了凤姐。身为亲媳妇,凤姐果然对自家公公的情况熟知,闻言笑了一笑:“哎呀,哪里是什么大病,说出来也是好笑!他老人家最近迷上了扇子,先是自己胡乱淘澄,费了不知多少银钱,又四处管人借钱,也没能弄上几把好的。后来打听到有个叫石呆子的人家里收藏得上好的扇子,便使人去买,谁知这姓石的性子倔,哪怕开到了一千两也强着不肯卖,他老人家心里存了气,身子便有些不爽快。不过来时看见兴隆街的大爷来了,听前头小厮说他已想法子把那扇子弄了来,大老爷一听便神清气爽。娘娘明儿再问皇上,管保他老人家又来站班了。”
黛玉眼眸一动,不动声色的望向元妃,正见她有意无意的抚着手中团扇上嫣红的榴花,唇角凝笑:“我们家虽只是中等,一般的扇子倒也见过几样,什么样的好东西,能叫将军着迷成这样的?”
凤姐道:“我也不曾亲眼看到,只是听底下人说,尽是些麋鹿、玉竹、古人字画,倒确实是难得的。”
元妃“哦”了一声,兴趣缺缺的转开了话题。探春见状只觉心下一寒,可看元妃言笑晏晏,黛玉也浑然无觉,又疑心自己生了错觉。她却未看到,送走王夫人与凤姐后,黛玉又偷眼瞧了瞧元妃,见她面覆寒霜,似有杀机隐隐,只在探春回首之时缓和了神色,可眸底依旧是一派冷意。
“兴隆街的大爷是何人?”用过晚膳后,探春回房休息,黛玉则被元妃借口听琴留了下来。遣退左右后,元妃径直问。
黛玉露出几分愧色:“是我幼时家中请来的课师。原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只早年犯了贪酷之弊被免职,之后得了先父举荐,与贾家连了宗,如今也在经济场上做得不小的声势了。”白日里元妃听到扇子之事时神色不对的缘故,黛玉一想便知。那名石呆子既然被奉上千金也不肯售一扇,必然是爱扇成痴的人,如何轮到贾雨村出面时便肯卖了?个中势必牵涉了许多苛酷手段。贾雨村这些年做下了多少不法之事,黛玉只耳闻了只鳞片爪便觉惊心。远的不说,香菱是怎么来的,可少不了这位贾大人的推波助澜。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贾雨村毕竟曾是她的授业课师,即便这些年她有意疏远他家,待听到他所犯之事,依旧觉得羞愧无地。
“凡为人师表之人,若是令自己的弟子一提便觉难以开口,那这人也不必为人师,你也不必替他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