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和惨痛的叫声同时间迸射,离那官吏较近的几人脸上全被热烫的血液吓飞魂魄,只看见从那名官吏的口中不断喷出的血,与落在地上……一条完整得让人作呕的舌头……
其余人见状,恐惧地叩首讨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那人搁下手中的茶盏,冷冷看着倒地抽搐逐步踏入黄泉国度的官吏,抬手止住萦绕满屋子的饶命声。
「顾逢霖的事情我自有主张,尔等无需担忧。退下吧!」
「多谢大人,卑职、卑职们告退。」
平日欺凌乡里作威作福的贪官,自己在鬼门关前悠转一回,早没了半点压榨百姓时的气势,哆嗦着退出犹如阎罗殿的大厅,甚至没有任何人想把那个倒卧地上已去了半条命的同僚带走医治——就如他们无视饥民饿死路旁时一样。
等到所有官吏全部退去,倒在地上的人也被奴仆拖去屋外后,黑衣人才开口询问:「您打算如何处理?」
自始至终掌控一切的人笑得既轻又缓,连咳数声后方道:「我要他一辈子活在痛苦之中。」
他倒要看看,那个如竹子般笔直、如美玉般无瑕的男人,在失去挚爱后还能不能活得像现在一样。
公私难全时,顾逢霖……
你会选择哪一样?
一车又一车装载各层官吏贪污腐败证据的簿册,被麻绳牢牢固定在马车上,负责护送是皇帝亲派的禁军,既为顾逢霖安全、亦为这些证据不至在路途中被人毁去。
担负起此行重责的吴岭,在确认所有箱子都已绑得牢靠后,行至顾逢霖面前道:「大人,一切均已备妥。」
「好,你们先出发。」
「大人?」
顾逢霖笑笑,道:「我想给儿子买些小玩意儿回去。」
「大人的儿子?」吴岭大为诧异,表情古怪地看着上司。
「怎么了?」
「大人的夫人公子不是已经在县衙门那里落脚吗?」
听了吴岭的话,顾逢霖打紧眉头,「这怎么回事?」
「属下刚才过来的时候恰巧碰上几个衙役,说是顾大人的妻儿今早到县衙那,要找您呢!属下也正想问大人您需不需要替夫人雇顶轿子,难道……大人您不知道这事吗?」
突兀与危险仿佛落于纸面的两滴墨,迅速向四周渲染。
不对劲……
夫人为何突然带着棠儿前来?来这个隐伏危机的伏垣灾区?
从前往赴外地监察时,夫人未曾过问一言半语,更遑论携着幼子跟随,何以这次有异?为何?
他与夫人的关系论不上鹣鲽情深,说是妻子思念丈夫因此前来实无可能,况且妻子性子冰冷,就连自己亲身的儿子也从未抱过,平日棠儿的起居全由他和奶娘仆人照料,除了晨晚问安外再无互动。
可居然带着不甚亲近的儿子来此地寻他,难道……难道……
「吴岭你说清楚,夫人身边还跟了谁?」
吴岭侧头思索了半晌,道:「好像有一个北道园粮仓的官陪着大人的夫人一块来的。」
「北、道、园——」顾逢霖眦目欲裂,眼底跳动愤怒的火光。
北道园,伏桓江中下游交界处的一处集粮地,管的是邻近八九个县城百姓们的米粮调度。
「那人可是姓纪?」
吴岭又想了想,用着不太肯定的语气道:「好像是,属下也只是遇上几个衙役随口聊了几句,记不太清了。」
「那人右眉上可是有道疤?」
「啊!对对对,我想起来了,衙役是说了那位大人眉上有疤,还说什么可惜了、破相了之类的话。大人您……认识此人?」
「纪裴……」
顾逢霖暗叹,语气中掺了一丝哀伤,对着吴岭吩咐道:「吴岭你现在立刻带着这批簿册返回京城上呈陛下,途中无论任何人命令或者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许担搁,连同那份弹劾状一并速速交给陛下,明白吗?」
吴岭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着顾逢霖抱拳:「大人放心,属下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将东西呈交圣上。」
接过下达的命令,吴岭精神一震,指挥禁军直奔京城,只留下一小队人马负责护卫顾逢霖安危。
看着前方远离的队伍,顾逢霖闭目深深吸气,尔后徐缓吐出,一次又一次重复同样的动作,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睁眼,回首对职司护卫自己的禁卫兵道:「去衙门。」
「是。」
领着两队禁军前往衙门,顾逢霖的心情随着每次迈出的步伐逐渐下沉。
俗话不都说,百年方修共枕眠?
夫人哪夫人,你我夫妻多年,还有棠儿这么可爱的孩子,你……却仍惦念着那个男人吗?
那个无情抛下你另娶他人,名叫纪裴的男人吗?
你……好傻……
顾逢霖一踏入县衙,便看见自己的夫人,后方还站了位俊逸的男子。
女子面庞上的表情依旧冷淡、行止仍如妇德所说的那般完美,对着跨入县衙前厅的夫君躬身行礼,却又有那么些不同,不同于以往。
往常,那表面上的冷淡与完美,是由骨子里透出的隔阂;但刻下,却透着有求于人的意味。求的对象,是他;被求的人,却是她身后护着的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