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名叫纪裴,同发妻青梅相恋,却另娶他人的男子。
顾逢霖怔怔看着这一幕,看着他结褵数年的妻子,用自己纤细的身躯护卫着背后的男人。
她的眼神,坚定而执着,直直看着自己。
胸口,一抽一抽地疼……
「请您网开一面,救救裴郎的命。」
流泄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好听,说得话却似带勾的鞭子笞裂了他的心。
妻子的唇,微微地颤抖,第一次看到她的软弱、她低声下气地乞求——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他明白,妻子向他求的是什么,他非常明白。
北道园,一个位于伏桓江中下游交界处的集粮地,管的是邻近八九个县城百姓们的米粮调度。而纪裴,是北道园的粮官,管得自然是纳粮放粮运粮的事。
此番彻查伏桓江各县弊案,当然也包括了北道园。
纪裴罔顾百姓生命,不但利用粮官的职位盗卖粮食中饱私囊,甚至压榨农民以极低的价格收取米粮,之后哄抬价格将米粮转入民间商市,这一来一往一盗一转的中间,贪取了多少民脂民膏?又以之贿赂了多少高官来保全他的官位?
不仅如此,纪裴作威作福横行乡里,俨然是穿了官服的地痞恶霸,百姓们不敢言语,唯恐来年征收自家田产时被他剥削得更狠更凶。
妻子出身官家,岳丈廉洁自持素有名望,否则当年不会结下这门亲事。可如今,这么个女子,却为了自己的心上人,无视那男人背负了多少罪名、无视那男人会舍她另娶,头一次在她淡漠而美丽的脸庞上看见激动、看见情绪,更看见了……她的情……
可妻子的情……却不是给了自己……
「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顾逢霖开了口,平静的语气却掩不去眸中的伤痛。
「知道。」女子坚定地又踏出一步,张臂挡在纪裴前方,看着自己的丈夫。
五年!
整整五年的结褵相对,本以为妻子的冰冷是个性如此,可即使如此,他依然希望能用体贴与包容贴近他要执手偕老的女子。
五年!
两个不相识的人成了夫妻,本就需要时间来相处、来磨合,他花了五年的时间去照顾她、关怀她、体贴她。尤其棠儿出世后,妻子性子虽冷,却感觉得出她心中的冰消融了许多。他曾想,即使她不喜欢自己,但疼爱着他们的孩儿,那么是不是只要再过几年,妻子也能渐渐地接受他这个「孩子的爹」?
五年!
以为自己一点点走进了,走进了妻子冰冷的心。却在此刻,发现自己荒谬得可笑。五年,他根本没有贴近她半步,她的心、她的情,早已无悔地掏付给了纪裴。
明知包容罪犯的下场是与之同罪,却依旧坚定地护着她背后的男人,挖心掏肺地向着那个男人。
「包容罪犯,与之同罪。」
「我知道。」
顾逢霖痛彻心扉,揪着衣襟痛声咆哮:「你知道?你知道这样的结果却依然要护着他?为什么?」
「因为我爱他。」
第一次失态,换来更伤人的回答。
这毫无理智的决定全都是因为她爱那个男人?那么他呢?他这个结褵五载的丈夫,他这个丈夫被置于何处?棠儿呢?他们可爱的孩子又被置于何处?
「那我呢?棠儿呢?身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却宁可抛夫弃子,你这样对吗?」
面对丈夫越来越严厉的斥责,女子回首,微扬浅笑,深情看着纪裴。「若不是你,我已是他的妻子。父亲欣赏你的为人、你的家世,无论我如何哭求,都执意要我嫁给你。五年来,我做了一个妻子该做的,持家、生子,从前为了家族为了自己的丈夫而活;现在,我只想为自己而活,第一次……为自己而活……」
妻子的话重重击在顾逢霖胸口——
「从未……为自己而活……是吗?」
呓语似低喃着妻子的话,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是何等悲哀?何等孤独?
守着家门、守着媒妁而婚的丈夫、守着能延续夫家香火的儿子,这不就是身为女人的宿命?
妻子的话,说得很轻、很淡。却让顾逢霖听入耳里,觉得仿如负伤之兽哀痛咆哮。原来,她的冷淡、她的无视,并非自己做得不够、做得不好。
而是她从未、从未爱过身为丈夫的他,甚至,她从未如刻下这般爱过她自己。一直以来,只是接受,接受父母之命、接受自己成为她必须终身伺候的那片天、接受世道给予女子该卑微依从的命。
营救纪裴,是她此生中唯一一次的反抗,抗命、抗天、抗这让她无法幸福的世道。
「只要夫君肯毁了纪裴伏案的卷宗,放他一马,我会让他自请归乡再无官职。至于您想怎么对我,要以通奸罪妇办我或是要我的命,我都愿意接受。」
「棠儿……你都不想想咱们的儿子吗?」顾逢霖满面沉痛,只求母子亲情能唤回妻子。
女子面上亦是一痛,扭绞精致的样貌,撇过脸揪着胸口,逼自己吞回眶中几欲满溢的泪水,道:「棠儿他,还有你。」
「爹爹救我——」
本来乖乖待在外头的孩子竟从对面的屋顶上发出刺耳尖锐的呼救,顾逢霖一听是亲儿的声音,哪里还管得上屋里面还未解决的问题,拔腿奔至屋外,抬头便见一人黑衣黑裤,还用黑布蒙去了半张脸,抱着号哭不已的顾棠站在屋顶。
「你是谁?快把我儿放下。」
「你就是顾逢霖?」